船舱内,油灯的光芒在朱慈烺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一层层解开那沾满污泥、散发着淡淡腥气的破旧包裹,当包裹最里层被揭开,一方沉甸甸、雕刻着威严蟠龙钮的明黄玉印,以及几枚同样精巧、刻着龙纹的小型信物印鉴显露出来时,整个舱室仿佛都静了一瞬。
赵啸天恰好此时抱着厚厚一叠光洁如雪、质地柔韧的绢帛和几个精致的蜡封丝绢筒走了进来。
他目光触及那方蟠龙钮宝印,瞳孔微微一缩,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只将怀中物什轻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开始默不作声地研墨。
朱慈烺将印信仔细放好,重新裹紧包裹。他的目光随即被赵啸天带来的绢帛吸引。
在宫中,即便是贵为太子,因崇祯厉行节俭,如此上好的、可用于书写的绢帛也属奢侈之物,非重大诏敕或密信不可轻用。眼前这一大叠,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柔和光泽,价值不菲。
赵啸天察觉到太子的目光,一边沉稳地研磨着松烟墨,一边低声解释:
“殿下容禀,运河之上,水汽深重,寻常宣纸易受潮霉变,字迹模糊,误事匪浅。卑职帮中传递紧要密令、调度大宗货物凭据,皆以此等绢帛书写,再辅以特制蜡封丝绢筒,可保万全。”
他指了指旁边几个用特殊丝线缠绕、蜡封严密的圆筒,“纵使浸水三日,筒内绢帛亦能完好无损,字迹清晰如初。今番殿下所书,关乎社稷兴衰,卑职斗胆,将帮中库存尽数取来,以供驱策。”
朱慈烺微微颔首,心中对这漕帮的财力和组织力再次刮目相看。乱世之中,此等民间巨擘,其底蕴远超想象。
墨已研浓,乌黑发亮,散发着清冽的松香。
赵啸天双手捧起一支上好的狼毫笔,恭敬递上。
朱慈烺接过笔,展开一张绢帛,神色肃穆,对赵啸天道:“首封令旨,关乎全局成败,须臾耽搁不得。致庐州靖南伯——黄得功!”
狼毫饱蘸浓墨,落于素绢之上。朱慈烺的笔锋沉稳而迅疾:
皇太子朱慈烺令旨 谕靖南伯黄得功:
卿世受国恩,忠勇贯日,孤在宫闱,常闻父皇赞卿:双鞭裂云,勇冠三军,“黄闯子”之名,贼寇闻风丧胆!镇守凤泗,拱卫龙兴,功勋卓着!治军严整,秋毫无犯,更乃我大明柱石!卿之忠贞,父皇常谓孤曰:国难思良将,得功可托社稷!
然!天崩地坼,国祚倾危!闯逆凶焰滔天,三月十九日晨,京师告破!百官鼠窜,竟无一人护驾!父皇……父皇为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诺,已于丑时末刻,含恨殉国于煤山!乾坤泣血,日月同悲!
孤携定王慈炯、永王慈炤,于叛宦环伺、乱兵如潮中,九死一生,幸得天佑,得遇忠义无双之运河豪杰赵啸天,方得脱险境,沿运河南下。
今逆贼窃据京畿,气焰熏天。然其暴虐无道,根基未稳!孤思之再三,决意于山东济宁州重整旗鼓!此地扼运河咽喉,水网纵横,虽为平原,然沟渠如网,苇荡如帷,实乃迟滞贼寇铁骑、设伏歼敌之天然疆场!更兼城池坚固,昔为漕督重镇,兵备吏员尚存,可为根基!济宁若固,则运河命脉在我,贼之粮道可断!此诚中兴之基,复国起点!
黄卿!卿乃父皇遗诏亲点之股肱,孤之性命所托,大明国祚所系。值此存亡绝续之际,望卿摈弃万难,星夜兼程,亲率麾下最精锐之师,火速北上,进驻济宁,与孤会师。
临清、德州守军,孤已传令策应。庐州根本重地,着卿部将翁之琪,此人忠勇沉稳,可堪大任,令其统余部镇守,严防献贼南窥!
时不我待,望卿见旨如见孤面!十万火急,速速发兵,孤在济宁,翘首以待。待卿旌旗北指,破贼之日,必裂土封侯,酬卿不世之功!
孤朱慈烺,手书。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卯时
朱慈烺一气呵成,笔走龙蛇,字字千钧!
既有对黄得功勇武忠烈的极力褒扬与肯定,精准点出“双鞭”、“黄闯子”、“治军严整”等细节,又有亡国之痛的锥心渲染,更有对济宁地利价值的战略剖析,和急如星火的调兵命令。最后以“父皇遗诏亲点股肱”、“大明国祚所系”之重托和“裂土封侯”之厚赏相激。
字里行间,既有太子的威仪,更透着绝境求生的孤注一掷。
写罢,朱慈烺深吸一口气,放下笔,拿起那方沉甸甸的蟠龙钮皇太子宝印,蘸满朱砂印泥,用力钤下,一方鲜红刺目、象征着帝国最高储君权威的印记跃然绢上。
随即,他又从包裹中取出一枚质地温润、雕刻着盘龙云纹的随身玉佩,郑重地放入绢帛之中,记忆深处,这似乎是母后所赐周岁之礼。
他小心地将绢帛卷起,塞入一个蜡封丝绢筒内,以特制的火漆混合着松香封住筒口,再缠上坚韧的丝线。整个过程一丝不苟。
“赵统领,”朱慈烺将密封好的丝绢筒双手递给赵啸天,“此信关乎生死存亡,乃孤托付之第一重任,务必以最快、最稳妥之方式,送达黄得功本人之手,中途绝不可经第三人转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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