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正午的烈日将戈壁滩炙烤得如同巨大的熔炉,空气因高温而扭曲,远方的景物都荡漾在水波般的幻影里。盘蛇谷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在死寂中蛰伏,唯有谷口那杆高耸的旗杆顶端,秃牙狰狞的首级,在日光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阵风”的哨兵藏身于崖壁的阴影或伪装的工事之后,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渗进粗糙的布衣,但他们的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谷外那片空旷而灼热的地平线。
突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细微的、移动的黑线。
起初只是模糊的一片,如同蚁群。但很快,那黑线开始变粗、拉长,伴随着低沉而密集的闷响,那是成千上万只马蹄同时敲击大地的声音,初时如远方闷雷,旋即化作席卷天地的滚滚浪潮,震得人脚底发麻,连盘蛇谷两侧的崖壁都似乎在这轰鸣中微微颤抖。
“来了!”
哨兵压低的声音通过特定的方式,迅速传遍了盘蛇谷的每一个防御节点。原本有些松懈的士卒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弓弩,无声地进入各自的战斗位置。
谷外,那条黑线终于显露出了它狰狞的全貌。
是无边无际的骑兵。
清一色的草原健马,马背上的骑士穿着皮甲,戴着毡帽,腰间挎着弯刀,背上负着硬弓。他们的人数之多,仿佛将整个戈壁都染成了移动的暗色潮水。万骑奔腾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啸,朝着盘蛇谷扑面而来,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窒息。
队伍的最前方,一匹格外雄骏的赤红色战马格外醒目。马背上,端坐着一名身形魁梧如熊罴的将领。他并未穿戴全副铁甲,只着半身锁子甲,裸露着古铜色的粗壮臂膀,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直划到下颚,让他原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暴戾。他正是狼骑万夫长,赤兀。
赤兀率领着庞大的骑队,在距离盘蛇谷约一里之外缓缓停住。万骑依次展开,虽未立刻发动进攻,但那森然有序的军阵,那无数道冷漠而充满杀意的目光,已然构成了一道无形的、令人绝望的铜墙铁壁。
赤兀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谷口那杆异常显眼的旗杆,以及旗杆顶端那颗在阳光下微微晃动的事物。
距离尚远,看不清具体样貌,但那形状,那被刻意悬挂的姿态……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举起右手,身后一名眼力极佳的亲卫立刻递上了一张做工粗糙但颇具功效的单筒望远镜。赤兀将望远镜凑到独眼前,凝神望去。
镜头里,秃牙那张因石灰腌制而显得灰白、因死亡瞬间的惊愕与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被清晰地放大。那双曾经凶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正直勾勾地“望”着他来的方向。
“嗡——!”
赤兀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一阵轰鸣,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秃牙!他麾下最勇猛、跟随他时间最长的先锋大将!那个前天还在他面前请战,嚷嚷着要第一个攻破龙渊关的秃牙!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被敌人如此羞辱性地高悬于此!
奇耻大辱!这是对他赤兀,对整个狼骑万夫队的奇耻大辱!
“啊——!!!”
一声压抑不住、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猛地从赤兀喉咙里迸发出来!他额头上青筋暴跳,脸上的刀疤因极度愤怒而充血,变得紫红骇人。他猛地将手中的望远镜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夏——明——朗!!!”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暴怒。他恨不得立刻挥军掩杀过去,将盘蛇谷碾为齑粉,将那个名叫夏明朗的夏将碎尸万段,方能泄他心头之恨!
然而,暴怒之后,是骤然升起的、冰冷的警惕。
他赤兀能坐上万夫长的位置,靠的不仅仅是勇武和悍勇,更有在草原残酷竞争中磨砺出的审慎与狡猾。
盘蛇谷地势险要,两山夹一谷,易守难攻。秃牙率领的三千先锋,绝非庸手,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被全歼,甚至连主将的首级都被悬挂示众!这足以说明,谷内的守军,那个叫夏明朗的夏将,绝非常人!对方如此嚣张地悬首挑衅,目的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激怒他?
盛怒之下,贸然强攻,只怕正中了对方下怀!这盘蛇谷,恐怕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正张大了口,等着他往里钻!
赤兀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深吸了几口灼热的空气,那双凶睛死死盯着盘蛇谷的布局。鹰喙崖、盘蛇脊,那些看似自然的崖壁上,隐约可见人工修筑的掩体和反射着冷光的兵刃。谷口狭窄,布设障碍,绝非骑兵可以轻易冲击之地。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加阴沉的冷静所取代。
“传令!”赤兀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酷,却比平时更加森寒,“派出三队斥候,每队百人,分别绕行盘蛇谷两侧及后方,仔细探查,看看有无其他小路可通谷内,或可供我军迂回攀爬之处。注意避开可能的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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