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的湿冷粘腻仿佛还附着在骨髓里,长安城初冬干燥的寒风刮在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清爽。然而,当林谈和松鼠带着一身疲惫与未散的惊悸,再次踏入郎中那间弥漫着草药苦涩与神秘气息的诊所时,那风便显得格外刺骨。
诊所里面的长桌旁,老九正裹着厚厚的棉袄,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小口啜饮。他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但那双曾经浑浊黯淡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重新擦亮的古铜镜,沉淀着劫后余生的精光。看到林谈和松鼠推门而入,尤其是他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沉重与风霜,老九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回来了?”老九的声音有些发涩,目光扫过林谈明显瘦削凹陷下去的脸颊,又落到松鼠红肿未消、写满悲戚的双眼上,心头猛地一沉,“梦游子呢?斧子呢?”
“九爷……”松鼠的嘴唇哆嗦着,刚吐出两个字,泪水便汹涌而出,后面的话哽咽在喉咙里,化作压抑的呜咽。
林谈沉默地走到桌子旁,将背上那个沾满泥泞、磨损严重的背包轻轻放下。那沉重的落地声,仿佛也砸在了老九的心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老九的问题,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熟悉的苦艾与甘草混合的味道。
郎中无声地从内室走出。他依旧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面容清癯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瞬间便捕捉到林谈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源自十万大山深处的阴冷气息,以及那难以言喻的星渊烙印的余韵。他的目光在林谈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松鼠,最终落在那沉甸甸的背包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坐。”郎中言简意赅,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指了指空着的椅子,自己则转身进了旁边的药房。
诊所里的空气凝固了。老九放下药碗,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松鼠的抽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郎中很快出来,手里托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盘,上面放着两只青瓷小碗,碗中盛着琥珀色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液体。那香气似松针,似晨露,又带着一丝极淡的金属冷冽感,甫一出现,便仿佛驱散了院中残留的阴晦。
“安魂定魄,驱散外邪余秽。”郎中示意林谈和松鼠喝下,“先定心,再说话。”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从胃部蔓延开来,直冲头顶。连日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那纠缠不休的虫豸嘶鸣、尸傀哀嚎、星渊低语的幻听,竟真的被压制下去不少。林谈深吸一口气,混乱的思绪勉强归拢。
他睁开眼,看向老九和郎中,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九爷,郎中先生。斧子……重伤垂危,留在静江李胖子那里吊命。梦游子道长……他……为了护住我们,在柳婆禁深处,道元枯竭,身陨道消了。”
“轰!”老九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死灰。他死死抓住桌子边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深陷的眼窝里滚落。梦游子,那个总是神神叨叨却又古道热肠的道士,那个与他有过命交情的老友……竟折在了那鬼地方!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郎中眼中亦是闪过一丝沉重的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他沉默片刻,沉声道:“把经过,事无巨细,说来。”
接下来的时间,诊所成了十万大山深处那场惊心动魄之战的回响之地。林谈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从踏入柳婆禁古寨废墟的诡异氛围开始,到遭遇尸傀潮涌、怨瞳骨咒的恐怖反噬,再到蚀骨幻蛊的折磨与毒虫灵体的降临……每一幕都充满了血腥、绝望与超越认知的诡异。松鼠在一旁不时补充细节,说到梦游子耗尽心头精血引动雷符、说到红毛松鼠召唤鼠潮舍身相救、说到斧子被诅咒侵蚀全身黑点的惨状时,泪水再次决堤。
当林谈讲到那身披暗赤长袍、自称“欢兜”的存在如同神魔般降临,一眼碾碎毒虫灵体,撕裂空间通道,并点破鬼众道“锈蚀崩缺”的残酷真相时,郎中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赤豕服……看守渊薮……赎罪……”郎中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小片干枯的草药叶片,叶片在他指间无声地化为齑粉。“舜帝所流四罪之一……三苗祖裔……看守万虫之母……原来如此……竟真的存在……”他看向林谈,眼神复杂至极,“你们能从他手下生还,已是天大的侥幸。”
“侥幸?”林谈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他猛地解开胸前的衣扣,小心地从背包最深处,取出了那两件令他们几度生死、也承载着唯一希望的东西:那张绘制着神秘星象的古老皮卷,以及那卷散发着不祥阴冷气息的暗黄色人皮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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