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的空气湿得能拧出水,裹着青苔、江水与某种腐烂根茎的混合气味,劈头盖脸地糊上来。刚从空调开足的机场出来,林谈几人瞬间像被塞进了一块巨大的、闷热的海绵里,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水汽。天是灰白的,低垂着,仿佛随时会滴下铅汁。机场大巴在狭窄的街道上穿行,两侧是连绵不绝、仿佛永远盖不完的脚手架,包裹着灰扑扑的楼体,巨大的楼盘广告牌上,笑容僵硬的美女模特背后,是远处墨绿色、沉默而险峻的群山剪影,那就是十万大山的边缘。
大巴在一个挂着“福万家超市”巨大招牌的街角停下。超市门脸不小,霓虹灯管缺了几个字,顽强地闪烁着“福”“万” “超 ”。门口支着几个卖水果和廉价塑料玩具的地摊,空气里混杂着熟透芒果的甜腻、鱼腥草味和人体的汗酸气。斧子率先下车,目光锐利地扫过嘈杂的人流和街对面几家挂着“住宿”牌子的低矮门面,最终定格在超市侧后方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昏暗窄巷入口。巷口上方,一块巴掌大的、褪色的木牌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后仓”。
“这边。”斧子低声道,率先挤入窄巷。巷子深而曲折,两侧是超市仓库高大的、斑驳的水泥后墙,墙根下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散发馊味的泔水桶。光线被挤压得只剩下头顶一线灰白,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林谈紧跟着,胸口那被油布包裹的青铜残片似乎更沉了,在湿热中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让他脊背发凉。松鼠肩头的红毛松鼠不安地吱吱叫着,小爪子紧紧抓住她的衣领,蓬松的尾巴炸开。梦游子走在最后,手中那部破旧手机屏幕亮着,复杂的罗盘界面上,代表他们位置的小点正缓慢移动,他眉头微蹙,目光不时扫过两侧高墙投下的浓重阴影。
巷子尽头豁然开朗,是一块堆满各种规格纸箱的方形诊所,院墙同样高耸。院角一扇厚重的绿色铁皮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线和一股浓烈的烟草、机油混合着廉价香皂的味道。
“哟!可算把你们盼来了!”一个洪亮得有些夸张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
一个体型庞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来人约莫三十上下,剃着贴头皮的板寸,头发茬子泛着灰白。一张圆盘大脸,满脸的络腮胡,却是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两条缝,但缝隙里透出的光却异常灵活。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背心,露出两条粗壮得如同树桩、肌肉虬结的胳膊,上面布满了陈旧的伤疤和油污,下身是条同样油腻的卡其工装裤,趿拉着一双露趾的塑料拖鞋。整个人就像刚从哪个油腻腻的货车底盘下钻出来,浑身散发着市井烟火气。
“斧子兄弟!稀客稀客!”胖子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拍斧子的肩膀,看到斧子肋下绷带的轮廓,手在半空顿了顿,顺势在自己油亮的脑门上抹了一把汗,笑容依旧灿烂,“哎哟,挂彩了?不打紧不打紧,到了老李这儿,保管给你养得壮实!”他的目光扫过林谈、松鼠和梦游子,在那只警惕的红毛松鼠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小眼睛里笑意更深,“这位就是林谈兄弟?郎中点名要照顾好的贵客!这位道长气度不凡!哟,这小妹子水灵,还带着这么精神的‘小哨兵’!好!好!都别杵着了,快进来!这破地方闷得慌!”
他侧身让开,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屋。屋里空间不小,但被各种杂物塞得满满当当。靠墙是几排高耸的金属货架,堆满了成箱的方便面、饮料、卫生纸等超市货品,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包装袋塑料的味道。中间空地上摆着一张巨大的、油腻发亮的木桌,桌腿用砖头垫着保持平衡,上面散乱地摊开着一些单据、一个油腻的算盘、几把扳手钳子,角落里还扔着几个啃了一半的馒头。桌子周围是几张同样油亮的条凳。靠里墙的位置,用几张破旧的货架板隔出了一个小空间,隐约可见一张行军床和简单的炊具。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悬在屋顶,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这片混乱。
“地方乱了点,凑合凑合!”李胖子笑呵呵地拖过几张条凳,用胳膊肘随意地把桌子上的杂物往边上推了推,腾出点地方,“坐坐坐!喝口水!”他转身从货架后面提出一个巨大的、外表坑坑洼洼的铝壶和几个搪瓷缸子,动作麻利地倒水。水是深黄色的,飘着几片不知名的碎叶子。
“李胖子,静江的‘地头蛇’,月山八极拳的传人,也是同道。”斧子低声对林谈介绍了一句,自己找了张条凳坐下,动作牵扯到伤口,眉头皱了皱。
“什么地头蛇,混口饭吃!”李胖子把搪瓷缸子推到众人面前,自己拉过一张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发出吱呀一声呻吟。他端起自己那杯深黄的水,咕咚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咂咂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油光下的神情透出与外表不符的精明和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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