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个,樱井美子的眼神忽然沉了些,指尖轻轻敲着车窗的动作也慢了:“雪是不一样的,日本的雪更绵,落在富士山山腰上,像裹了层不会化的棉花。可人的活法……倒真的是被框得太死了。男人要活成‘武士’的样子,讲究一个‘决绝’,好像不把自己当回事才叫厉害——受了羞辱要剖腹,丢了颜面要谢罪,连难过都要攥着刀说‘无妨’,把生命看得比面子还轻。”
她的声音低了些,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垂了垂眼,像在回想什么:“女人呢?就只能往‘柔弱’里裹,说话要细声细气,做事要恭顺服从,连自己的想法都要藏在和服袖子里,好像只有这样才叫‘得体’。我小时候看我母亲,明明心里委屈,却还要对着父亲鞠躬说‘您辛苦了’,那时候就觉得,这样活着太累了。”
苏瑶听得轻轻皱了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边缘:“怎么会这样?连自己的心意都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是‘不该说’,”樱井美子苦笑了一下,“我们骨子里就带着‘尊强’的念头——谁厉害,谁是强者,就跟着谁,就尊重谁。二战后跟着美国,这些年对强者的在意也没少过,其实不是喜欢,是无奈。因为从骨子里就觉得,只有跟着强者,才能活下去,才能不被欺负。”
我握着方向盘,听着她的话,忽然想起之前在纳木错,她望着星空时说的“无常”,此刻才明白那份“无常”里藏着的委屈。苏瑶也轻声叹了口气:“这样活着,心里该多空啊?不像我们在江南,哪怕日子普通,也能煮碗茶、晒晒太阳,把自己的心意放在日子里。”
“就是空,”樱井美子抬头望向窗外的雪山,眼神里多了点真切的软,“所以我来中国才觉得踏实——在江南能跟你一起煮茶,在藏地能看这样的雪山,不用想着‘我该是什么样子’,只用想着‘我想是什么样子’。不像在日本,连‘对错’都能跟着强者变,有人说‘忍是美德’,可‘忍’到丢了底线,那不是美德,是自欺欺人。”
“那你说的‘通透’呢?”我忍不住问了句,目光落在前方飘雪的路面上。
樱井美子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真正的通透,不是像武士那样拿命换面子,也不是像女人那样藏着心意活。是像这雪山一样,知道冬天要下雪,夏天要融雪,不跟着别人变,只跟着自己的心意来。可太多日本人,把‘尊强’当成了‘通透’,把‘服从’当成了‘生存’,其实是把自己活丢了。”
车里静了会儿,只有引擎的轻响和窗外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我放慢车速,看着前方被雪覆盖的公路,心里忽然变得格外平静——之前纠结的欲望、荒唐的念头,此刻都像被这雪水浇透了,连呼吸都轻缓了不少。
“前面有片开阔地,”我指了指前方,“我们停下车看看雪吧,这么干净的雪,在江南和日本都少见。”
樱井美子和苏瑶都笑着应了,车停稳的瞬间,苏瑶先推开车门,雪粒子落在她发间,很快染白了几缕,她笑着伸手接雪,像个孩子。樱井美子也下了车,站在雪地里,望着远处的雪山,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多了点松快的软。
我站在她们身边,看着雪片落在两人肩头,看着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光,忽然明白——所谓“超然”,不是脱离尘世,是在看清人心的无奈和欲望的捆绑后,还能守住自己的心意;所谓“踏实”,不是跟着别人活,是像这藏地的雪一样,干净、真切,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雪还在下,风裹着雪粒子吹过,却不觉得冷。我们三个站在雪地里,偶尔聊几句,没有了之前的局促和尴尬,只有此刻的安稳和坦诚,像这冬天的藏地,简单又真切。
雪粒子还在车窗上轻轻撞着,樱井美子的话落之后,车里静了好一会儿,只有暖气出风口偶尔飘出一缕轻雾,裹着淡淡的甜茶余味。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松了松,侧头看了眼副驾的苏瑶——她垂着眼,指尖还停在车窗边缘,刚才被雪映红的耳尖,此刻像浸了蜜的樱桃,连耳廓都透着层软粉。她大抵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睫毛轻轻颤了颤,才慢慢抬眼望过来,眼底晃着细碎的光,像雪地里落了星子,没等我开口,又飞快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小声说了句:“其实……能跟你一起看这些风景,我也觉得踏实。”
这话轻得像雪落,却稳稳落在我心里。我想起在周庄她煮的雨前龙井,想起在八廓街她为我系的红绳,想起昨夜她红着眼眶问我“是不是见了姐姐忘了妹妹”,那些细碎的瞬间凑在一起,像裹了糖的青稞,甜得让人安心。“以后还能一起看更多,”我轻声接话,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太湖的春汛,江南的梅雨季,还有藏地的夏天,都想跟你一起看。”
苏瑶的指尖蜷了蜷,终于抬起头,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了,却又带着点羞赧,像江南初晴时躲在云后的阳光:“往后的事,哪能说这么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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