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老旧的窗台上噼啪作响,像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轻轻刮。清禾蜷在我怀里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得像条刚解冻的小溪,发梢蹭着我的下巴,带着点薄荷沐浴露的凉。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那些被夜色泡软的记忆突然就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像群没归巢的鸟,在脑子里扑棱棱地飞。
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道细长的银带,像谁不小心泼了杯牛奶。我想起樱井美子公寓里的落地窗,也是这样把月光切成碎片,她光着脚踩在那些碎片上,后颈的朱砂痣在光里像颗会跳的火星。第一次在法政大学的茶道课上见她,她穿着深紫色的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茶筅在碗里转得像朵盛开的莲,连袖口扫过榻榻米的弧度都透着股精心计算过的优雅。轮到我点茶时,手一抖,抹茶洒在了她的和服下摆上,暗绿色的渍痕像块丑陋的补丁。她没抬头,指尖捏着茶碗的边缘,白得像玉,只淡淡说了句:“曹君的手不太稳。”
后来在银座的酒会上再遇见她,才知道她是樱井集团的继承人,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比在场所有男人的表都厚重。她端着香槟走过来,指甲涂着接近黑色的红,说:“曹君的茶道没进步,但眼神比上次凶多了。”那天她喝了很多酒,却始终没让酒杯离手,直到把我拽进她公寓的电梯,才突然靠在轿厢壁上笑,说:“我未婚夫送的和服,被你弄脏了,得让你赔。”
她的公寓在港区最高的那栋楼里,落地窗正对着东京塔,晚上亮灯时像根烧红的针。第一次在她那里过夜,她褪下西装时,我看见她后颈那颗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别想着做我的情人。”她跨坐在我身上,浴袍的腰带松松垮垮挂在肘弯,指尖划过我胸口的疤痕,“樱井家的人,从不做需要费心维护的买卖。”她从不让我吻她的嘴唇,说“那里是用来签合同的”,但喜欢让我咬她的后颈,说“这样能想起小时候在山梨县摘樱桃的疼”。她的身体像块淬了冰的玉,冷得让人发抖,却又烫得让人上瘾,像含着颗裹了糖衣的辣椒。
有次她未婚夫的车停在楼下,黑色的雷克萨斯像头蛰伏的兽。她正趴在我胸口看文件,忽然抬头笑了,往我杯里添了点威士忌:“他来取上周落在这的袖扣,曹君要不要见见?”我刚想说什么,她已经拿起电话,用那种谈判时的冷静语气说:“上来吧,我和曹君在讨论合作。”她未婚夫进门时,西装袖口的金表闪得人眼晕,却笑着跟我递名片,说“美子常提起你”,仿佛我们真的在讨论天气。美子在旁边泡茶,茶筅转得像朵花,说“曹君的‘能力’,比我们公司新来的那个法国人强多了”,语气里的坦荡,像在评价一件新款机器。
她的抽屉里总放着不同尺寸的男士袖扣,从珍珠到黑曜石,排得像珠宝店的柜台,她说“这些是‘用过的工具’”,语气里的冷淡像在说天气。可我在她祖传的《论语》里,发现过我送她的那枚廉价书签,竹制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忍”字——那是我刚到东京时,在浅草寺门口的小摊上买的。有次她带着客户去箱根温泉,半夜发来张照片,是落在榻榻米上的那枚书签,配文只有两个字:“想了。”可第二天早上又发来条信息,说“昨晚喝多了”,后面跟着个删除的表情,像在擦掉什么不该留下的痕迹。
清禾在梦里咂了咂嘴,往我怀里钻得更紧,鼻尖蹭着我锁骨的痣,像只找奶吃的小猫。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想起美良子递名片时的样子,指甲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在“市场部经理”几个字上划来划去,像在给文件签字。她在新宿的写字楼里有间靠窗的办公室,百叶窗总调在四十五度角,既能看见楼下的车水马龙,又不会被太阳晒到电脑屏幕。第一次去她公司送资料,她正在给下属开会,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说“这个季度的业绩必须再提十个点,不然都给我卷铺盖滚蛋”,可转头看见我,突然笑了,说“曹君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份合同有没有漏洞”,语气里的热络,像在招呼老朋友。
那天晚上她请我去居酒屋,喝到第三杯啤酒时,突然把高跟鞋踢掉,光脚踩在我的椅子上,说“跟那帮蠢货开会,还不如跟曹君喝酒痛快”。她的脚趾涂着和指甲一样的红,在我膝盖上轻轻蹭着,说“我知道有家不错的酒店,离这很近”。她的公寓在写字楼顶层,落地窗外是东京的夜景,像片倒过来的星空,冰箱里塞满了速冻饺子和威士忌,她说“一个人住,方便最重要”。第一次在她那里过夜,她直接把我按在办公桌上,文件夹散落一地,季度报表上印着她的签名——美良子的名字笔画锋利,像把没开刃的刀。“别跟我谈感情。”她解开我领带时,声音里的笑像碎玻璃,“我见过太多男人用感情当幌子骗女人,还不如直接谈价钱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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