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我打断她时,她眼里闪过一丝亮,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正说着,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看了眼屏幕后,神色微微一肃,接起电话用日语低声交谈几句,挂断后看向我:“原本下周由庆应义塾大学主持的‘日本的当下与未来’论坛,提前到今晚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因为有个中国学术团即将来访,日方想提前内部讨论,以便更好地交流。”
庆应义塾大学作为日本顶尖学府,能举办这样的论坛,规格定然不低。“都有哪些人会参加?”我问道。
“世界各地的学者,还有不少日本各界名流。”樱井美子眼中闪烁着期待,“这是个了解日本各方对其前途看法的好机会,你有兴趣吗?”
“当然。”我点头应下。
她招手叫来服务员结账。“那吃完饭我们就过去,有些事,论坛结束后我想和你细谈。”
走出餐馆,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身上的麻辣气息。坐进樱井美子的车,一路驶向东京湾。车停在防波堤旁,我们沿着堤坝慢慢散步,远处的彩虹桥灯火璀璨,将海水映照得一片流光溢彩,东京的繁华在夜色中铺展开来,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你看这夜景,”樱井美子望着对岸密集的楼宇,轻声感叹,“是不是觉得繁华得晃眼?”
“确实热闹。”我回应道。
她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海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可底下全是空的。年轻人不愿生孩子,老龄化越来越严重,企业还在吃老本……”她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绝大多数人还在为眼前的增长欢呼,没人看见这繁华下面烂掉的根。”
浪涛拍打着堤岸,风声里,远处城市的喧嚣似乎都淡了些。她的风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我看着她映在霓虹里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关于日本命运的探讨,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早已和我们每个人的脚步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庆应义塾大学的校园在夜色中静穆如古画,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穿过爬满常春藤的石拱门,转过两座栽着鸡爪槭的庭院,学术报告厅的灯光已在前方亮起。推开门时,里面的交谈声恰好歇止,主持人正站在台前调整麦克风,我们悄悄从后排找了空位坐下,刚坐稳,全场的灯光便暗了下来,只剩下聚光灯打在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
“这位是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佐佐木修一。”樱井美子凑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落雪。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佐佐木教授穿着笔挺的藏青西装,胸前别着枚樱花襟章,正抬手示意全场安静。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他的中文带着轻微的口音,却吐字清晰,“今天的报告厅里,坐着来自十三个国家的学者——从柏林到北京,从悉尼到首尔,感谢诸位为‘日本的当下与未来’这个主题而来。”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讲台,“我们不谈政治,只论文明;不述恩怨,只探归途。”
掌声落定后,他侧身指向身后的背景板——左侧是富士山的航拍图,皑皑雪顶在黑夜里泛着冷光;右侧是《菊与刀》的初版封面,刀身的寒光与菊花的柔瓣在暗金色底纹上交织。“接下来,有请第一位发言嘉宾,来自首尔大学的金敏哲教授。”
聚光灯转向右侧通道,一位穿着深灰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上台,鞠躬时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他接过话筒时,指尖在上面轻轻顿了顿,目光先落在背景板的富士山图上。
“谈到日本的未来,我总会想起三样东西。”金敏哲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第一是富士山——这座被称为‘圣山’的火山,沉默时是绝美的风景,喷发时却藏着毁灭的阴影。这不正像日本民族的性格吗?”他抬手指向右侧的《菊与刀》封面,语调陡然加重,“第二便是这本《菊与刀》。本尼迪克特女士的洞察何其精准:菊花是天皇与皇族的象征,代表着日本人对极致雅致的追求;而武士刀,是军国主义的图腾,是剖腹自尽的决绝,是侵略扩张的獠牙。这两者看似矛盾,却在日本人的骨血里共生了千年。”
台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环视全场,声音里淬着冷意:“各位不要忘了,正是这把‘刀’,曾将整个亚太拖入战火。南京的哭嚎,马尼拉的焦土,汉城的废墟……这些伤痕至今未愈。而当‘刀’收起时,他们又用‘菊花’的温婉来粉饰,这种分裂,难道不是日本命运的隐喻吗?”
樱井美子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风衣下摆,我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金敏哲却没有停顿,目光扫过背景板上的富士山:“第三,是小松左京的《日本沉没》。那场虚构的地质灾难,实则是这个民族生存焦虑的投射——他们深知自己活在‘借来的土地’上,富士山的火山灰终会覆盖樱花,地震带的裂痕早晚会吞噬东京。这种‘注定消亡’的恐惧,让他们既渴望永恒,又迷恋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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