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潮湿的夜雾漫过道顿堀的街巷,将“绯樱阁”的鎏金匾额浸染成朦胧的赤色。这座以“花魁竞演”闻名的风月场里,三味线的乐声与客人的调笑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浮动着龙涎香与清酒混杂的气息。雪子理了理藏青色和服的领口,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这里常客多是政商界中人,盯着点穿藏青唐装的。”
踏入大厅,十二面绘着浮世绘的屏风将空间隔成私密雅座。身着振袖和服的艺伎跪坐在榻榻米上,银盘里摆放着缀着金箔的和果子。雪子朝角落里一位戴珍珠发簪的妇人颔首,低声道:“那是老板娘绫乃,以前在京都只园共事过。”说罢踩着木屐款步而去,广袖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香风。
我倚着雕花廊柱,目光扫过厅内客人。角落里一桌格外引人注目,三个西装革履的日本商人围坐谈笑,唯有中间那个男人默不作声。他不过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身形中等偏瘦,藏青色长衫熨帖地裹着单薄的身躯,往人群里一放确实毫不起眼。但那双眼睛,却是让人过目难忘——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深褐色的瞳仁里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每当抬眼时,眸光如鹰隼般锐利。他手腕缠着褪色的红绳,杯盏在掌心缓缓转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周遭动静都收进眼底。
“这位先生,要尝尝新酿的大吟酿吗?”我端着酒壶走近时,他忽然抬头,操着带着北方口音的中文开口:“难得见中国人来这风月场。”他放下酒杯,露出腕间一串古朴的檀木手串,腕骨嶙峋,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我姓沈,名砚舟,在这边经营‘云途旅行社’,东京、大阪、神户都有分社。在日本晃荡两年多了,没想到在大阪还能遇上老乡。”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名片,上面印着中英文对照的信息,边角处暗纹隐隐勾勒出八卦图的轮廓。
我愣了愣,将酒斟满:“沈先生也是来考察风俗业?”他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杯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子:“算是为旅行社开发特色线路做准备吧。不过说句实话,”他朝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日本这国家,成也欲望,败也欲望。风俗业越兴旺,离衰败也就不远了。”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震。这时,雪子与绫乃的谈笑声从隔壁传来。沈砚舟瞥了一眼,又自顾自说道:“就说这大阪,地处巽位,本应藏风聚气,可如今高楼林立,河道改道,早破了格局。”他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天池内的磁针正微微颤动,“这磁针偏移,便是地气紊乱的征兆。”
我凑近细看,提及自己认识的周正亨等懂行之人。他摩挲手串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周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人脉。”他重新打量我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探究,“以后在日本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联系我。云途旅行社在各地的分社,都能为你提供便利。”
我举杯与他轻碰:“实不相瞒,我来日本,一是求学,二是考察。虽说中日间积怨已久,但日本能成为亚洲发达国家,必有值得学习之处。”沈砚舟闻言,眼底浮起一抹复杂神色,仰头饮尽杯中清酒:“这话在理。明治维新时他们学西方,骨子里却没丢‘八纮一宇’的野心。”他突然压低声音,“你可知‘八纮一宇’的风水布局?宫崎县的和平之塔是‘天柱’,北海道到冲绳的地脉被强行贯通,妄图以日本为中心,吞并八方……”
“可风水讲究顺天应人,这般强行改脉,岂不是自损根基?”我皱眉问道。沈砚舟冷笑一声,指尖在桌面上划出无形的卦象:“所以你看这罗盘,日本龙脉早断了生气。当年他们从北京、南京抢走多少风水古籍,生搬硬套地改格局,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厅外闪烁的霓虹:“我走过中国大江南北,秦岭龙脉雄浑,长江水系通达,这才是真正的王气所在。日本那些雕虫小技,破得了一时,破不了千年气运。”说罢,他将罗盘推到我面前,天池内的磁针突然剧烈震颤,“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世道,风水之争背后,从来都是国运较量。”
雪子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望着沈砚舟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人身上有股狠劲。”我握紧手中的名片,暗纹八卦在掌心发烫。这场在风月场中的对话,看似闲谈,却揭开了远比风俗业更深的隐秘——当风水与国运纠缠,我与沈砚舟的相遇,或许正是命运的伏笔。
绯樱阁二楼的「月隐」包厢内,鎏金宫灯将和纸屏风染成蜜色光晕,每一道摇曳的光影都像是被揉碎的月光。空气中浮动着白梅香与清酒的甜腻,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在密闭的空间里氤氲开来,仿佛给整个房间披上了一层暧昧的纱幔。雪子与绫乃低语交谈时,黑檀木桌上的十二酒盏已盛满琥珀色液体,盏沿雕刻的浮世绘美人在光影中似要盈盈走出,那些美人的眉眼含情,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风月场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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