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禁城，谨身殿偏殿。

一份来自浙江的锦衣卫密报，比浙江三司那六百里加急的奏章，更早地摆在了朱棣的御案上。烛火跳跃，映照着朱棣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纪纲垂手侍立在下，大气不敢出，心中忐忑。浙江又出事了，还是那伙抓不住的“倭寇”，他生怕陛下再次怪罪他办事不力。

然而，朱棣细细看完了密报上关于台州张府被劫的详细经过——包括贼人特征（口呼倭语）、行事风格（只劫财不伤命）、目标选择（劣绅张启德），他的嘴角非但没有下沉，反而缓缓向上勾起，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带着十足玩味的轻笑。

“呵...呵呵...”朱棣放下密报，手指点着上面的字句，“好啊，真是好啊。福建刚清净了，这就马不停蹄地去给俺料理浙江了？这伙人，倒是很会揣摩俺的心思嘛！”

他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闪烁着一种兴奋光芒：“浙江！俺早就想动一动了！富甲天下，可这官场风气、士绅勾结、胥吏贪墨，甚至沿海卫所的烂事，比福建只多不少！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由头下手。”

他猛地站起身，踱到殿中：“现在好了！‘倭患’就是最好的由头！这伙‘倭寇’，简直是俺的及时雨！”

纪纲在一旁听得有点发懵，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纪纲，老规矩办！凡是这伙‘倭寇’劫掠过的地方，劫了谁，你就给俺往死里查谁！只要查实确有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甚至通倭嫌疑的，”

他冷哼一声，语气森然，“一律按‘通倭’论处！抄家、下诏狱，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不必手软！”

他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补充道：“他们不是喜欢留倭寇的标记吗？好啊，那俺就顺水推舟，把这些国之蛀虫，统统打成‘通倭’的罪人！看以后谁还敢说俺清理他们是鸟尽弓藏、刻薄寡恩？俺这是剿倭安民！”

纪纲瞬间明白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也不禁为皇帝这手“借刀杀人”、“废物利用”的高超政治手腕感到凛然。

陛下这是把这伙神秘的“倭寇”完全当成了手里最好用的刀，而且还是把会自动找蛀虫劈的刀！

“臣明白了！臣立刻去办！”纪纲连忙躬身领命，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主要是陛下不仅没怪罪，反而似乎越来越满意这伙“倭寇”的存在，那他锦衣卫的压力就小多了，只要做好“后续清理”工作就行。

“等等。”朱棣叫住他，特意叮嘱道，“浙江那边，尤其是宁波、台州这些地方，情况复杂。让你的人手脚干净点，证据做得扎实点！别像在福建那样，还得朕给你们擦屁股！

尤其是浙江锦衣卫千户黄冈，告诉他，把这差事给朕办漂亮了！要是敢出纰漏，或是趁机胡乱攀咬，朕扒了他的皮！”

“是！臣必定亲自交代黄冈，绝不敢误了陛下的大事！”纪纲听到皇帝开始称朕，心头一紧，连忙保证。他知道，这是陛下对他的敲打，也是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去吧。”朱棣挥挥手，重新坐回案后，拿起另一份奏折，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纪纲躬身退出谨身殿，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跃跃欲试。

他立刻返回北镇抚司，亲自起草了一份措辞极其严厉、意图无比明确的命令，用了最快的渠道，直发浙江锦衣卫千户所。

命令的核心很简单：陛下已知悉“倭情”，尔等需“密切配合”——

凡是“倭寇”打过招呼的士绅，就往死里查其罪证，然后以“通倭”或“资倭”之名严办！办得漂亮，有功无过；办砸了，或是走漏风声让“倭寇”感到“不适”了，提头来见！

浙江千户黄冈接到这份来自顶头上司、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诡异的命令时，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冷汗涔涔，最后又恍然大悟。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召集心腹干将，将纪纲的命令原封不动、甚至更加严厉地传达下去。

整个浙江的锦衣卫系统，开始围绕着这伙神秘“倭寇”的行动轨迹，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抓捕“倭寇”，而是为“倭寇”打过标记的目标，准备好棺材和罪证。

而这一切的源头，那伙真正的“倭寇”，此刻正隐匿在海上，他们的首领何健旺，还在等待着关于宁波的详细情报，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钦定为“高级反腐先锋”，并享受着一整套完整的“售后服务”。

宁波府此刻同样不平静。

陈二蛋带着侦察排的精干弟兄，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宁波府城及周边卫所码头。

然而，与在福建时的相对顺利不同，这一次，他们似乎撞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只是这宁波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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