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的秋夜开始明显带着的寒意,街面上主干道里的白炽灯在风里摇曳,昏黄的光线下,行人稀疏。
督军府里灯火通明,彻夜未熄。这场牵动西北军政核心的高层集会,已在宴会结束后持续了整整五日。
本该返回各自防区、辖地的将领与省府要员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有更多身着中山装、肩佩将星的身影陆续汇入督军府,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督军府主会议室里,长条红木桌两侧坐满了人。烟灰缸里的烟蒂堆积如山,茶水早已凉透,却无人顾及这些。
主位上,常敬之身着藏青色中山装,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醒目,他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座众人,那眼神里沉淀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左手边,常恒身姿挺拔,一身灰色军装熨帖笔挺,袖口的纽扣扣得严丝合缝。
他不过二十出头,却已经靠着父亲的势力在西北军政界站稳脚跟,脸上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他面前摊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封皮上写着“甘新两省政务核查报告”的字样。
林锡光坐在常恒身侧,这位呕心沥血的学者型省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与会的官员身上。
李宝山魏克斯等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抽着烟。
“诸位,”常敬之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庆功宴的酒气该散了,但西北的局势还要仰仗各位了。”
他抬手示意常恒,后者立刻起身,将卷宗里的核查报告分发给众人,“这是近几个月,我们派往甘新两省的调查组传回的结果,大家可以看看,我们的治下,现在乱成了什么样子。”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会议室里响起,原本还算平静的氛围渐渐被窃窃私语取代。有人眉头紧锁,有人面露难色,也有人眼神闪烁,避开旁人的目光。
报告上的内容触目惊心:两省各县官员相互勾结,层层相护,百姓被层层剥削;各地派系林立,官员各自为政,更有甚者,部分官员借着“推行新三民主义”的名义,横征暴敛,致使民怨沸腾。基层干部上升无门。
“荒唐!简直是荒唐!”常培之猛地一拍桌子,发出沉重的闷响,“我们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想着办法搞钱搞物资,盘活这两地的经济,在看看我们一起起家的老兄弟在干什么呢?
纵容家族势力强占地方土地,私自截流关税!这样的人,配穿这身衣服吗?配谈新三民主义吗?”
常恒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这些年,我们靠着三十万大军站稳了脚跟,疆域从甘肃一省之地拓展到占有两省之地,人口也翻了几番。
可我们的统治架构,还是老样子——围着我们常家转,靠着亲信支撑。
官员任免看关系,政务推行看人情,说穿了,就是换了层现代政党的皮,骨子里还是封建帝国那一套。
我父亲没有当皇帝的命,我常恒更没有当太子的命。
但是我们当中的一部分人真的把自己当成前清的王爷、侯爷了。诸位,称帝八十余日失败的袁项城的例子就在前面。
他的事迹表明,当时间踏入民国之后,孙先生喊出三民主义之后,皇权那一套早就不符合实际了。”
他环视一周,目光与在座的每一位高层相接:“新三民主义?不是写在文件上、挂在口头上的空话。更不是咱们起家之时拿出来的护身符。更不是咱们为了升官发财在孙先生和青天白日旗下,随便喊的口号。
咱们这地界权力的私相授受有吗?有的,我就是最明显的例子,要不是我父亲我能独掌新疆一省吗?
但是在座的各位谁在那时愿意站出来,稳定那边的局势,你们一个人都没有,你们都害怕手里沾满血液,害怕被后世骂成刽子手。
你们现在不满了,当时在干嘛呢?”
林锡光推了推眼镜,缓缓开口缓和气氛道:“常恒所言极是。以往地盘小、人口少,靠父子相传、亲信辅佐,尚能应对。
可如今,我们要面对的是辽阔的疆域、繁杂的民族事务,还要防备联盟、日寇觊觎、内部匪患。
这种‘老人政治’加‘世袭罔替’的模式,已经走到头了。再不改,不用外人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那些青年才俊在下面盯着我们了。我们不能永远靠着利益来维系,我们应该有自己的信仰和目标。”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在座的不少人都是靠着追随常家父子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常恒的话,无疑是戳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站起身,迟疑地说道:“司令,小司令,我跟着你们常家快二十年了,对常家的忠心天地可鉴。
只是这改革,会不会寒了老弟兄的心?咱们的江山,不就是靠这些老部下打下来的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