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柳轩那幅周臣的《深山访友图》在长桌上铺陈开来,赵福来权威性的鉴定余音尚在,画中南宋院体的严谨笔法、融合元人披麻皴的斧劈山石、以及点景人物洗练传神的细节,确实引得满堂赞叹。柳轩微微昂首,目光扫过陈云,带着一丝重新凝聚的、近乎倨傲的自信。周臣虽非明代四家之首,但其画风承前启后,功力深厚,这幅《深山访友图》更是其成熟期的代表作,价值非凡。他不信陈云还能拿出足以碾压此画的明代珍品!
陈云的神情依旧古井无波。他没有立刻回应柳轩的挑衅目光,只是对身旁的陈远低声吩咐了一句。陈远点头,快步走向角落那个通体紫檀、宛如沉默卫士般的立柜。柜门开启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片刻后,陈远捧着一个长条形、材质看似普通黄杨木、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圆润发亮的画盒走了回来。盒子本身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与柳轩那华贵锦盒形成鲜明对比。
陈云接过画盒,动作轻柔得如同捧起初生婴儿。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取出一方洁净的白帕,仔细擦拭盒面并不存在的微尘。这近乎虔诚的举动,让原本因周臣画作而喧哗的二楼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看似朴素的木盒上。
盒盖缓缓开启。
没有珠光宝气迸射,只有一股混合着陈年宣纸、古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水香气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盒内,静静躺着一卷略显古旧的纸本卷轴,轴头是温润的紫檀,包浆厚重。
陈云戴上白手套,指尖稳定地解开系带。他双手托住卷轴两端,如同展开一段尘封的历史,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其铺展在长桌之上。
画卷徐徐展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扑面而来的磅礴水汽!
画面主体是壁立千仞的险峻山崖!山势如同被巨斧劈开,嶙峋陡峭,直插云霄!山石以浓淡相间、枯润并用的焦墨渴笔皴擦点染,笔力雄健沉厚,带着一股摧枯拉朽般的霸悍之气!山体转折处,墨色如泼,浓黑如铁,将岩石的坚硬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在那巨大山体的缝隙之间,一道飞瀑如同银河倒泻,自九天之上轰然垂落!水流并非柔和的线条,而是以迅疾淋漓的泼墨笔法挥洒而出,水花四溅,雾气蒸腾,仿佛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轰鸣!
瀑布下方,激流冲击着深潭,溅起漫天水雾。潭边巨石之上,一位身着宽袍的文士背对画面,负手而立,仰首凝望着那飞流直下的巨瀑!他的身形在巨大的山瀑面前显得极其渺小,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微微扬起的头颅,却透着一股与天地争雄的孤傲与不羁!整幅画面构图险绝奇崛,笔墨酣畅淋漓,气势撼人心魄!
“庐山观瀑!”赵福来失声惊呼,第一个扑到画前,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他几乎将脸贴在了画纸上,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这……这气势!这笔墨!是唐寅!绝对是唐寅晚年的手笔!《庐山观瀑图》!天啊!这题材……这意境……!”
“唐伯虎?!”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是唐寅?!”
“《庐山观瀑图》?没听说过唐寅画过这个题材啊!”
“看那山石皴法!斧劈中带着灵动!正是唐寅融合南北画风的特点!”
“那人物!虽只背影,那股子狷介疏狂之气,非唐伯虎不能为!”
柳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站起身,挤到画前,死死盯着那幅画!作为世家子弟,他自然认得唐寅画风!眼前这幅画,无论笔意、气韵还是那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都远超他带来的周臣之作!周臣的画是严谨的工笔,而唐寅这幅,则是泼墨写意的巅峰!是才情与性情的极致喷薄!
“不可能!”柳轩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嘶哑,“唐寅的《庐山观瀑图》……从未见着录!你……你这是……”
“从未见着录,不代表不存在。”陈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质疑和喧哗。他目光扫过激动得难以自持的赵福来,以及同样围拢上来的苏林生、邱展华等人,“诸位前辈,请看此处。”
他的手指,极其精准地点向画面右上角,那被飞瀑水汽氤氲、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的空白处。
赵福来立刻拿起高倍放大镜,凑近细看。苏林生、邱展华等人也纷纷凝神。
在放大镜下,那片看似空白的区域,竟隐隐浮现出几行极其细微、如同蚊足般的小字!字迹飘逸灵动,带着一股游戏人间的洒脱,正是唐寅特有的行草风格!
匡庐奇秀甲天下,飞瀑悬空万壑雷。
我欲乘风骑白鹿,直上青天揽月回。
正德戊寅秋日 写于桃花庵 吴郡唐寅
“题跋!是唐寅的题跋!”赵福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正德戊寅!正是唐寅晚年!桃花庵!是他的居所!‘我欲乘风骑白鹿,直上青天揽月回’!好气魄!好一个狷狂不羁的唐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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