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市火车站的喧嚣人潮如同浑浊的泥石流在身后翻涌。陈云快步挤出那令人窒息的口子,一股裹挟着汽车尾气和南方闷热湿气的空气扑面而来,才让他略感一丝活气。他招手拦下一辆浑身叮当作响、漆面斑驳的红色出租车,在报出“荔湾古玩街”地名的那一刻,身体才真正放松下来,靠在了充斥着廉价烟草和汗渍味道的破旧后座上。
车子颠簸着驶离火车站巨大的阴影。当“古玩一条街”那熟悉的牌坊在车窗外显现时,如同踏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结界——喧闹犹在,却少了那份底层劳苦的浑浊挣扎,多了几分铜钱锈迹般沉淀的市井生意气息。
出租车在古玩街的入口处停下,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前路已被摊位和人流堵得水泄不通。陈云付钱下车,深吸一口混杂着旧书尘土和劣质檀香味的空气,抬步融入这片承载了他巨大野心的地盘。
离盘下的“黄氏”铺子还有几十米远。远远望去,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依旧紧锁。门口斑驳的灰墙根旁,却靠着一个扎眼的身影。
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崭新的纯白短袖运动套装,蹬着一双雪白透亮的跑鞋,短发清爽,皮肤在午后强光下显出健康的微褐。他微微拧着俊朗的眉头,略显焦虑的目光在街上的人流中反复逡巡,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衣角,带着与周围古旧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气。
陈云脚步微顿。
这谁?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所有认识的人——亲戚、同学、珠江市刚打交道的人物……没有一张脸能对上!
然而,就在他错愕的瞬间,那少年的目光锐利地扫来,瞬间捕捉到了他!
如同迷途的孤鸟骤然看见熟悉的巢穴!
焦虑一扫而空!
那张清俊的脸庞绽放出巨大而纯粹的喜悦,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
“哥!你回来了!”
声音清脆响亮,带着绝对的熟稔!
陈云彻底懵了!嘴巴无意识地微张——这声音……带着点熟悉的沙哑感?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这张距离仅有半米、几乎能看清绒毛的年轻脸庞——五官轮廓依稀……竟与记忆中那个油污覆盖、乱发如草、只剩下绝望惊恐的“流浪野狗”重合!
“你……”陈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黄东?!”
黄东的脸瞬间红了,露出一个极其不好意思、又带着巨大满足感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是我!哥!认不出了吧?”
他用手指挠了挠剪得整齐清爽的短发,试图驱散那种被注视的窘迫:“你那天……进了候车室……我就在后面看着你上车……”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坚韧,“然后……我就开始走!一路走一路问!”
他指了指自己那双纤尘不染的白鞋:
“走了快五个小时!水都喝光了!脚都磨出水泡了!”
少年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下午就到了这铺子门口……”他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等呀等……后来……后来里面就突然忙活起来……来了好几辆卡车……搬东西的人进进出出……一直弄到昨天半夜才消停……”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陈云,声音带着点后怕:“有个胖哥,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个……陈……陈远?他……他好像看见我在外面打转,很警惕……今天早上来就把大门钥匙换了!”他尴尬地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陈云的目光在黄东这张焕然一新、几乎脱胎换骨的脸上停了很久。
火车站的泥泞光头少年……和眼前这个眼神清亮、衣着光鲜的小伙……仅仅相隔两天多!
这份执行力……这份狠劲……还有此刻那点残余在他眼神深处的、属于底层挣扎的敏锐和敏感……
没有看错人!
一丝真正的悦色攀上陈云嘴角,他抬手拍了拍黄东已变得厚实不少的肩膀(干净衣服下能感受到骨架的韧性):“好小子!这身行头……真像只刚从火里跳出来的凤凰!走!去找‘天下钱庄’的谭老!”
“天下钱庄”店门开着。穿着粗布褂子的伙计正慢悠悠地打扫着门口的石板地。店里靠墙的那张巨大的花梨茶台后,谭国华老爷子架着黄铜老花镜,正捧着一份《南方日报》,看得入神。
“谭老!”陈云声到人到,拉开酸枝木椅子坐下。黄东紧随其后,带着一丝初到陌生地方的拘谨,动作却利落地坐在陈云身边下首的位置。
“哟!小陈!”谭国华立刻放下报纸,老花镜滑到鼻梁上,浑浊的眼睛立刻迸发出光彩,“回来了?东河事还顺?”他熟练地提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滚烫的沸水注入三只摆好的钧瓷杯,袅袅茶香升腾,“这位小兄弟……?”
陈云还未来得及介绍,门外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影!正是陈远!
“哎呦喂!谁在喊我?”陈远人未到声先至,脸上还带着赶路的微汗,看到是陈云,立刻惊喜地蹿过来一把抓住陈云胳膊:“哥!你可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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