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村的晨曦里,鸡鸣与鸟叫还未完全苏醒。陈远引着陈云在杂乱无章的屋宇巷弄间穿行。青石板小路边,荒草漫过墙角,半塌的泥砖老屋像老人佝偻的脊背,无声地诉说时光的遗弃。这片村落在时代的边缘摇摇欲坠,等待推土机的轰鸣。
“哥你看,”陈远指着远处一片还算整齐的土黄色平房区,“那些就是后来陆陆续续搬进来的严姓人家。统一建的小平房,一家六十来平。没啥地种,就在附近厂子打打零工,日子……紧巴巴。”他叹口气,“严老三那龟孙子,当上村长没两年,就跑新区置办了栋洋楼别墅!全家搬得贼干净!”
村落的衰败如同沉疴,弥漫在空气里。陈云的目光却在那些颓垣断壁间逡巡,如同最老练的猎鹰搜寻潜藏的珍宝。“走,转转。”他步伐沉稳,走向那片尚有人烟的平房聚集区。
其中一户人家的小院吸引了陈云的注意。没有院墙,房屋正门敞开着。朴素的客厅里,一张老式木桌,一台嗡嗡作响、屏幕泛着雪花的十八寸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午间新闻。浓郁的、带点苦味的草药气息从屋内飘散出来。
最醒目的,是木桌旁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约莫三十出头,圆脸盘上有几分秀气,却眉头紧锁,脸上凝固着挥之不去的痛苦神情,眼睛虽盯着电视屏幕,焦距却茫然。屋角的阴影里,一尊歪倒的破旧青釉罐子斜倚在破橱柜边,罐身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灶膛灰烬干涸的痕迹,釉色黯淡无光。
听到脚步声,她艰难地转过头。
“严老师在家吗?”陈远站在门口高声问。
她干涩地张了张嘴,朝着里屋方向低哑地喊:“爸……有人……”
左侧房间门帘一掀,一位清瘦的老人快步走出来。年约六旬,花白头发整齐梳向脑后,洗得发白的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颗纽扣,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长久忧虑沉淀下的浑浊和一丝读书人特有的锐利审视。
“两位……有事?” 严老师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快速扫过陌生的陈云和有些面熟的陈远。
“严老师好!”陈远忙上前一步,姿态放得很低,“我是严大海的儿子严远!这是我哥陈云!我们……想在这村里收点旧东西。”
“哦!是阿远啊!”严老师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掺杂着巨大疲惫的笑容,“快请进!”他让开身,把两人引到客厅角落一张掉漆的红漆木茶几旁,又从隔壁房间拖出两把磨得油亮的竹凳,“家里乱……坐!喝口水。”他提起墙角竹壳保温瓶,倒了三杯白开水放在掉漆的红漆木茶几上,茶水袅袅热气升腾。
刚坐下,严老师便问道:“你妈……身子好些了没?那杀千刀的严老三!” 这句话里憋着愤怒和同情。
“多谢您挂念!我妈好多了。”陈远声音低沉,“严姑姑她……还是老样子?”他瞥了一眼那个面容痛苦的女郎。
“唉!”这一声叹息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沉重的无力感,“好?好不了啦……省城大医院说能试试,得开刀,把脖子那块切开接上,还不一定成!可要命的是……手术费……”他摊开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掌,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一个退休小学老师,一个月几百块退养金,熬点中药给丫头灌着……能止点疼就算菩萨保佑了……西医那贵药哪吃得起?”他下意识搓着手指,指缝里还沾着点中药的暗色粉末。
陈云的目光在客厅里缓缓扫过,落在那坐着轮椅、眉头紧蹙的女子身上。他忽然站起身,走到那个几乎被杂物掩埋的青釉罐旁,用手指小心翼翼拂开积在上面的灰尘和灶灰。罐子露出更多的身形——圆腹束颈,笨拙朴实的线条下,隐约透出被掩盖的青灰釉色。
他动作极轻地收回手,重新坐回竹凳,目光沉静地看向严老师,声音带着一种能抚平焦躁的沉稳:
“严老师,恕晚辈冒昧。我家世代悬壶,祖上几代行医,我也跟爷爷学过一点微末岐黄。姑姑这病若方便,我能帮着瞧瞧吗?或许……能有点偏方草头方子也说不定。”
“啊?!”陈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他猛地抬头,瞪圆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云!哥!你闹哪出?! 祖上种田的什么时候悬壶济世了?!这牛吹得……也太没边了吧!人家严老师家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忽悠?!他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家哥塞进去!
严老师也是一愣!浑浊的老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巨大的惊愕和本能的警惕!收老物件的……怎么还会把脉看病?江湖骗子?!他看着陈云年轻沉着的脸,又看看轮椅上痛苦难熬的女儿,心中那一点点微小的、对绝望的解药般的希望,最终还是艰难地压倒了疑虑——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万一……万一有万分之一的转机呢?
“……这……”严老师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那就……有劳小兄弟……给看看?”他声音干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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