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那低矮的瓦房里,劫后余生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沉重的现实如同无形的枷锁,重新套在了每个人的脖颈上。
母亲邱敏慧看着儿子苍白却坚毅的脸,犹豫再三,才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开口,声音干涩:“小云啊……要不,咱们再复读一年?你底子好,妈拼了命,去找你大伯二伯借点钱,再去求求学校的老师……咱考高中,考大学!妈知道,读了中专,出来也是当工人,苦啊……” 她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眼神里混杂着对儿子前途的担忧和对家庭现状的无力。
角落里,父亲陈建国佝偻着背蹲在地上,那双长年与土地、扁担、风浪打交道的大手死死抠着地面开裂的泥缝,指缝里嵌满灰土。他没有抬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片小小的、被踩得发硬的地面,仿佛能从那黄泥巴里盯出金子来。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如同风化的石雕。沉重的压力压弯了他的脊梁,作为一家之主的失职感和对未来的绝望,让他开不了口。借钱?能去哪里借?家家都艰难,何况还有个刚闯了大祸、得罪了村霸的儿子?
刚上初中的妹妹陈丽娜坐在冰冷的门槛上,双手托着腮帮子,那双早熟的大眼睛望着院子里几只啄食的瘦鸡,眼神空洞迷茫。她知道哥哥被打是为了自己失学的委屈去讨说法,也知道家里此刻可能连下一顿米的着落都成问题。哥哥如果去复读,那沉重的学费和必然要四处求人的屈辱……她不敢想。
陈云的目光扫过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幕,一股酸涩直冲喉头,却又被更强韧的力量压下。他轻轻走过去,蹲在母亲邱敏慧面前,握住那双布满厚茧和细小伤口的手。那双手,是网鱼的利爪,也是操持家务的伤疤,更是这个贫寒之家最温暖的支撑。
“妈,” 陈云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穿透困境的冷静,“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他的目光扫过米缸见底后留下的淡淡一圈印痕,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阐述着残酷的现实:“我跟你和爸,三张吃饭的嘴,小妹在镇上读初中,来回十几里路全靠双脚走。别人家的孩子骑车上学,小妹能穿双没有破洞的鞋我都满足。她现在还欠着学校春季的课本费吧?老师的脸色怕是不好看。”
他顿了顿,将邱敏慧因心痛而颤抖的手握得更紧。“复读?找关系送礼要钱,复读的费用也要钱,城里高中花销更大。我们家,现在哪里变出这么多钱来?就是把房子拆了也凑不够。”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面,击碎了邱敏慧残存的幻想。
邱敏慧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砸在陈云的手背上,滚烫。“那……那你怎么办?我的儿啊!留在家里种地?可我们那点河滩沙地,一场大雨就能冲走大半……老天不赏饭吃,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混不饱肚子!” 她压抑着哭声,诉说着底层农民的宿命,“现在只能靠你爸……他、他去找点搬货卸船的零工,可……可那点力气钱,工头还克扣……前年码头扛包摔伤的腰,阴雨天疼得下不了床,现在零工都不好找了……” 她抹了把泪,脸上的沟壑更深,“妈……妈只能多去河里下几趟网,盼着老天爷开眼,多网几条鱼去东河市里换点米……我们家现在,连油瓶都快空了……” 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哽咽得不成调子,那是对生活山穷水尽的绝望控诉。
陈云的心像被滚油煎过,母亲的泪,父亲的沉默,妹妹的茫然,是这个“家”最真实的悲凉底色。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斩断退路、迎向未来的决绝:“妈,我今年18了,是大人了。” 他挺直了身板,那双融合了少年倔强与宗师沉静的眼眸,闪烁着能刺破阴霾的光芒,“这个家,从今往后,有我担着。你们不用再担心,天塌不下来。钱,会有的。米,会有的。小妹的自行车……” 他看了一眼门槛上瘦小的妹妹,“也一定会有的。我们家,绝不会一直这样!”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泪眼婆娑的邱敏慧瞬间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儿子。陈建国抠着泥巴的手也猛地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淹没。陈丽娜则抬起头,看向哥哥的目光里充满了依赖和新的期冀。
“我去网鱼!” 陈云站起身,目光扫过角落堆着的渔网和锈迹斑斑的桨橹。前世在地下室摩挲过多少价值连城的珍玩的手,此刻毫不犹豫地伸向了最朴实的生存工具。
邱敏慧张了张嘴,想说“江风大浪急”、“你伤刚好”、“等我和你爸去吧”,可看着儿子那异常挺拔、仿佛一瞬间褪尽了少年稚气、充满了“一家之主”气魄的背影,以及他刚刚那番话带来的奇异冲击,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期盼。那瘦小的身影在阳光下走向江边渔船,竟显出一种顶天立地的奇异高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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