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智能项目组”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而紧张。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混沌神经元网络”在学习手写数字任务时,那条如同心电图般剧烈震荡、始终无法收敛的损失函数曲线。
这幅图像,像一块巨石,压在项目组每一个成员的心头。
“我们必须找到抑制混沌的方法。”索菲亚首先发言,她的表情很凝重,“我初步的设想是,在算法层面引入更强的‘正则化’项,比如增加一个‘L1范数’惩罚,来强制稀疏化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或者在激活函数上增加一个‘饱和边界’,限制神经元的过度放电。”
徐涛接着她的话说道:“技术上是可行的。这相当于给每个神经元都套上一个‘紧箍咒’,强行把它们的随机行为,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但……”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样做,无异于又回到了“简化模型”的老路上。他们费尽心力从生物神经元那里引入的“非确定性”火花,很可能又会被这个“紧箍咒”给掐灭。
“我不同意。”高翔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上那条混乱的曲线,“这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我们不能因为无法驾驭混沌,就选择杀死混沌。生物大脑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噪声和随机性的系统,但它并没有因此而崩溃,反而演化出了高度的智慧。这说明,我们一定忽略了某个更底层的、用于平衡‘混沌’与‘秩序’的关键机制。”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工程派”与“理论派”的思维碰撞。一方倾向于用已知的、可靠的算法工具来解决问题,另一方则坚持要探寻问题背后更根本的物理或生物学原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听着众人讨论的丰承德院士,开口了。
“高博士说得对。”他的声音不大,却立刻让所有人都集中了注意力,“你们遇到的问题,其实是所有计算神经学研究者都会遇到的终极难题。而大自然,早在数亿年前,就已经给出了一个无比精妙的答案。”
他示意自己的学生李哲,将一份新的演示文稿投射到屏幕上。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通过电子显微镜拍摄的、两个神经元之间连接处的高分辨率图像。那个被称为“突触”的微小结构,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们之前所有的讨论,都集中在‘神经元’本身。但我们忽略了比神经元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它们之间的‘连接’。”丰院士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在你们现有的模型中,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权重,一旦设定,在一次学习任务中就是固定不变的。对吗?”他问道。
徐涛和索菲亚点了点头,这是所有标准神经网络模型的基础。
“但这,恰恰是人工神经网络与生物神经网络最根本的区别。”丰院士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生物大脑之所以没有在持续的混沌中崩溃,就是因为,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强度’,也就是突触权重,它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是一个动态的、不断根据神经活动进行自我调整的量。我们称之为——‘突触可塑性’。”
他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了这个词。
“早在七十多年前,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就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假说,后来被无数实验所证实,我们称之为‘赫布理论’。”
“理论的核心思想非常简单:‘一起激发的神经元,连接会更紧密’(Neurons that fire together, wire together)。”
丰院士继续解释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脑在处理信息时,并不是被动地让信号在固定的网络中传递。它会根据信号的模式,自发地、动态地强化那些被频繁同时激活的神经元之间的连接通路,同时弱化、甚至剪除那些很少被用到的连接。”
“正是通过这种‘用进废退’的机制,大脑在持续的、混沌的背景神经活动之上,一点点地‘雕刻’出了有序的、有意义的结构。那些被强化了的连接回路,就构成了我们的记忆、知识和技能。”
丰院士的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震撼!
他们一直试图从外部用一个“全局控制器”去强行抑制混沌,却从未想过,系统本身,就拥有一种从内部“自下而上”地生成秩序的强大能力!
高翔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作为一名理论物理学家,他立刻从丰院士的描述中,捕捉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更深层次的物理学概念!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地走到白板前,在“突触可塑性”的旁边,写下了另一个词。
“自组织临界性(Self-organized criticality)!”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顿悟的光芒:“丰院士描述的,在物理学上,就是一个完美的‘自组织临界’过程!系统并不需要外部的精细调节,它通过内部简单的、局域的相互作用规则(赫布理论),自发地演化,并始终将自己维持在一个介于‘完全无序’和‘完全有序’之间的临界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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