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九月初八。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京师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寂静中。万商会内却早已灯火通明。陆子铭一身簇新的六品官服,皇商特许的虚衔,头戴乌纱,神情肃穆。他面前的书案上,端放着那个紫檀木镶银丝的锦盒,盒内红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那架凝聚了格物院心血、关乎未来命运的“千里镜”。
王婶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最后一次擦拭镜筒,嘴里不住地念叨:“老天爷保佑,祖宗显灵,让咱们公子顺顺当当的……”一旁的沈墨璃也被早早唤醒,由丫鬟伺候着梳洗,换上了一身素雅得体的衣裙。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前几日清明了许多,只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李时珍特意熬了安神的汤药让她服下,叮嘱道:“宫中规矩大,多看少言,切记不可劳神激动。”
陆子铭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别怕,只是去献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你……能撑住吗?”他深知带她入宫风险极大,但张居正昨日特意传话,言及李太后对这位“身世离奇、又得皇商救治”的沈姑娘颇有几分好奇,想见一见。这既是恩宠,也是试探,无法推辞。
沈墨璃抬眼看他,目光中有依赖,也有一丝倔强的镇定,她微微颔首,声音虽轻却清晰:“我……没事。”
辰时初刻,张居正府上的马车准时到来。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单调声响。越靠近皇城,气氛越发肃杀。高大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甲胄鲜明的禁军侍卫持戟而立,眼神锐利如鹰。
从侧门入宫,早有太监引路。穿过一重又一重朱红宫门,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脚下是平整如镜的金砖,两旁是巍峨的殿宇,飞檐斗拱,气象万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压抑的气息,只有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苑中回响。
沈墨璃的身体微微颤抖,陆子铭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冷汗。她低垂着眼,不敢四处张望,但偶尔抬眼瞥见那些熟悉的宫殿形制、那些特定的琉璃瓦颜色、那些宫墙上某种独特的雕花纹样时,她的瞳孔便会不易察觉地收缩一下,呼吸也随之急促几分,仿佛触动了某些深埋的记忆碎片。
最终,他们被引至乾清宫外等候。不多时,宣召声起。陆子铭深吸一口气,捧起锦盒,与沈墨璃一同低头躬身,步履谨慎地踏入那象征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殿堂。
乾清宫内,光线不如想象中明亮,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深邃的殿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御座之上,端坐着年仅十五岁的万历皇帝朱翊钧,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已有了天威难测的深沉。御座旁设一珠帘,其后隐约可见一位仪态端庄、气质雍容的妇人身影,正是权倾一时的李太后。张居正肃立丹陛之下,面无表情。两旁侍立着太监宫女,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臣,陆子铭,草民沈墨璃,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娘娘!”陆子铭与沈墨璃依礼跪拜。
“平身。”万历皇帝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自有威严,“张先生荐尔等献宝,呈上来吧。”
陆子铭起身,恭敬地将锦盒呈给上前的大太监。太监打开锦盒,取出望远镜,仔细检查后,才奉到御前。
万历皇帝拿起望远镜,好奇地把玩。张居正上前一步,简单解释了用法。少年皇帝依言将望远镜举到眼前,对准殿外远处的一棵古柏。
“咦?!”他发出一声轻呼,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看见了!朕看见了!柏树上的鸟窝,还有两只雏鸟!连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兴奋地转动镜筒,看向更远的宫墙、角楼,连连称奇,“妙!妙不可言!此真乃千里眼也!”
珠帘后的李太后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轻声吩咐了一句。太监将望远镜恭敬地呈入帘内。片刻后,帘内传来太后温和却难掩惊异的声音:“果然神奇。陆卿家,此物确系巧思。不知造价几何?制作可难?”
陆子铭心知关键时刻到来,躬身答道:“回太后,此物乃精选天然水晶,经工匠千百次琢磨而成,耗时耗力,造价不菲。目前仅此一架堪为贡品。其制作之法,涉及光学秘技,乃臣下工匠不传之秘。”他既点明珍贵,又暗示技术独有,留有余地。
李太后沉吟片刻,道:“如此奇物,用于赏玩可惜了。张先生,兵部所奏边军侦察之事,你以为如何?”
张居正躬身道:“太后圣明。此镜若能量产配于夜不收,确能如虎添翼。然正如陆子铭所言,造价工艺皆是难题,需从长计议。”他将皮球巧妙地踢回,既赞同太后的想法,又点出实际困难,为陆子铭争取缓冲空间。
万历皇帝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望远镜,突然问道:“陆子铭,此镜可能夜间观物?”
陆子铭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涉及军事机密的问题,谨慎答道:“回陛下,夜间无光,此镜亦难为无米之炊。然若有些微月光星光,较之肉眼,亦能看得更远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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