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楼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熏香混合着酒气、脂粉气,甜腻得让人头脑发昏。二楼的“听雨轩”雅间,却是气氛凝滞。
周德昌,这位江南粮行的巨擘,此刻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他年约五旬,身材微胖,穿着簇新的宝蓝杭绸直裰,本该是富态圆润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阴霾和挥之不去的焦虑。他面前的紫檀木八仙桌上,杯盘狼藉,一只上好的青花瓷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和残茶溅得到处都是。刚刚那个浑身湿透的报信汉子,正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周德昌的咆哮压过了外面的丝竹声,唾沫星子喷了那报信人一脸,“戚继光的船被围了?!老子的棉纱!老子的银子!全他妈打水漂了?!还有粮船!粮船呢?!”他一把抓起桌上另一只茶盏,作势又要摔下去,手却抖得厉害。棉纱舰遇袭,不仅意味着巨额损失,更可能打乱他利用棉纱换粮、操控粮价的整个布局!还有那艘紧随其后、载着“特殊货物”的粮船……他不敢深想!
雅间角落,一位怀抱紫檀木三弦的“评弹女”微微垂首,正是沈墨璃。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冰冷的丝弦,发出几声不成调的杂音。周德昌的狂怒、那报信人身上浓重的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金属腥气,都如同冰锥,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肋下那股熟悉的寒毒刺痛隐隐有复燃的迹象,让她脸色更显苍白。她的目光低垂,却敏锐地捕捉到周德昌腰间挂着一串黄铜钥匙,其中一把形制奇特,似乎是……书柜或密匣所用。
“周……周爷息怒……”一个陪酒的清倌人战战兢兢地试图劝解,声音娇弱得发颤。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周德昌心烦意乱,粗暴地挥手赶人。清倌人和伺候的丫鬟如蒙大赦,慌忙退出雅间。
雅间内只剩下周德昌、跪地的报信人,以及角落里仿佛被遗忘的沈墨璃。沈墨璃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会!周德昌腰间那串钥匙!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个瘦马楼管事模样的妇人赔着笑脸探进头来:“周爷,打扰您雅兴。楼下有位自称王婶的妇人,说是……说是奉了陆子铭陆掌柜的吩咐,特意给您送来一盅醒酒暖胃的‘王记秘制酸辣汤’,说能解您心头烦闷……”
“陆子铭?!”周德昌听到这个名字,如同火上浇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又是他!这个搅屎棍!粮价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送什么汤?!“滚!让他……”
“周爷,”沈墨璃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打断了周德昌的咆哮。她抱着三弦,微微抬首,目光平静地看向周德昌,“梅雨湿冷,怒伤肝脾。陆掌柜……也是一片好心。妾身……也觉有些胸闷不适,闻着那酸辣汤的气味,倒觉清爽开胃了些。”她说话时,指尖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嗡鸣。
这细微的琴音,如同冰针,精准地刺在楼下大堂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扮作寻常茶客的陆子铭肋下!‘墨璃在请求!她需要那汤进雅间!’陆子铭瞬间解读!看来墨璃找到了机会!
周德昌被沈墨璃这突如其来的插话弄得一愣。他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这个一直沉默的评弹女。姿色清丽脱俗,气质清冷,倒是少见。那清冷的眼神,竟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莫名地消减了一丝。再看她脸色确实苍白,又闻着楼下隐隐飘上来的、那酸辣辛香的气味,烦躁欲呕的胸臆间,竟真的生出一丝渴望。
“……哼!”周德昌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管事端汤上来,又对跪地的报信人吼道:“滚去隔壁厢房!没用的东西!”
报信人连滚爬爬出去。雅间内只剩下周德昌和沈墨璃。
很快,一个瘦马楼的丫鬟端着个青花瓷盖碗盅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周德昌面前。盖子一掀开,一股极其霸道、直冲脑门的辛香酸辣之气瞬间炸开!白雾升腾!汤汁浓稠鲜亮,浮着红艳的辣油、翠绿的葱花、深褐的香菇丝和嫩白的豆腐丝,热气腾腾,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这正是王婶的看家绝活——“醒魂夺命酸辣汤”!用的是陈年老醋、秘制辣酱、新鲜豚骨高汤,辅以香菇、豆腐、笋丝,酸得透彻,辣得霸道,鲜得掉眉毛!
周德昌被这浓烈的气味一冲,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连日来的烦闷郁结仿佛真的被冲开了一丝缝隙。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
沈墨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抱着三弦,脚步轻盈如同猫儿,不着痕迹地靠近周德昌身后那张堆满账册和信函的书案。她的目标是周德昌腰间那串钥匙!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黄铜钥匙环只有咫尺之遥!
就在这时,周德昌似乎想起什么,猛地放下汤匙,伸手去抓书案上摊开的一本厚厚的蓝皮账簿!那正是他核心的“阴阳账”!上面记录着见不得光的巨额粮食交易和……某些特殊“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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