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浓得化不开。城南柳家废弃的老米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破败的瓦檐挑着几颗惨淡的星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谷物腐烂后的酸馊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吸一口，直呛肺管子。

“吱呀——”

沉重的包铁木门被两个身着半旧鸳鸯战袄的戚家军兵丁合力推开，门轴发出的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几支松油火把“噼啪”爆响着，昏黄跳跃的火光勉强撕开仓内深不见底的黑暗，映出一张张紧绷的脸。

陆子铭推着沈墨璃的轮椅，粗糙的木轮碾过地面厚厚的积尘和散落的碎谷壳，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肋下的账本夹板依旧隐隐作痛，但此刻更揪心的是轮椅上的人。沈墨璃裹在厚毯里，只露出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双眼紧闭，长睫在火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然而，她额角那块微微凸起的颅骨碎片，却在幽暗中，透着一丝极淡、极诡异的蓝芒！像冰层下的一点鬼火。

领头的赵百户是个精瘦黝黑的汉子，脸上带着几道刀疤，此刻却眉头紧锁，指着仓库深处一个被撬开盖板的黝黑洞口，声音压得极低：“阁老，就是这儿。兄弟们撬开盖板，下面寒气直往上冒，冻得人骨头缝都发酸，还…还有股说不出的怪味，像…像冻住的铁锈混着死耗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腐冰寒和某种微弱腥甜的气味，正丝丝缕缕地从那洞口飘散出来。张居正负手而立，素色的道袍在火光里显得有些单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紧盯着洞口溢出的寒气，以及洞口边缘凝结的、不同于普通冰霜的淡淡白霜。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沈墨璃额角那点蓝芒。

“下去看看。”张居正的声音平稳无波。

赵百户应了一声，当先举着火把，利落地顺着洞口旁垂下的粗绳滑了下去。两名亲兵紧随其后。陆子铭深吸一口那刺骨的寒气，只觉得肋下账本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与沈墨璃额角的蓝芒呼应。他咬了咬牙，将轮椅在洞口边固定好，对着昏迷的沈墨璃低声道：“撑住，墨璃。” 随即也抓住绳索，笨拙地滑了下去。

冷！

刺骨的冷！

双脚一沾地，寒气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穿透薄薄的鞋底，顺着脚踝小腿一路向上猛扎！陆子铭冻得一个激灵，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起来。这哪里是地窖？分明是个冰窟窿！火把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异常微弱，只能勉强照亮方圆几步。地面、墙壁，甚至头顶垂下的腐朽木梁，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蓝幽幽的寒冰！冰层深处，似乎还冻结着一些扭曲的黑影。

“嘶…阁老小心脚下，滑得很！”赵百户的声音在冰窖里带着回音，他指着前方，“您看那边！”

几支火把汇聚过去。火光摇曳下，眼前景象让陆子铭倒抽一口凉气！

七八具人形的东西，被半埋在幽蓝的冰层里！它们蜷缩着，姿态扭曲痛苦，裸露在冰外的皮肤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青黑色，上面密布着蛛网般的霜裂纹路。更骇人的是，这些尸体表面，竟生出了一簇簇尖锐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晶体！小的如手指，大的足有巴掌长短，像某种邪恶的水晶珊瑚，深深刺入尸骸的皮肉骨骼中，又向外狰狞地伸展着！

一股浓烈了十倍的、混合着血腥、腐败和金属腥甜的怪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目眩。

“老天爷…”饶是赵百户见惯了战场血腥，此刻也脸色发白，“这…这他娘的是啥鬼东西？”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

张居正却向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吱”的轻响。他蹲下身，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他没有看那些尸体，而是死死盯住那些尸体旁冰面上散落的几颗东西。

那是几粒碎米。早已冻得硬邦邦，但诡异的是，每一粒碎米表面，都覆盖着一层极其微薄、却清晰可见的淡蓝色冰晶！这冰晶的色泽质感，与沈墨璃额角碎片散发的蓝芒、与尸体上长出的“鬼晶”，如出一辙！

“寒…毒…”陆子铭喉咙发干，声音嘶哑。他想起了文华殿上太医的惊呼，想起了沈墨璃每一次痛苦挣扎时散发的寒气。难道…瘟疫的源头…是这些？是柳家？！

就在这时！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突然从头顶的洞口传来！是沈墨璃！

陆子铭猛地抬头，只见洞口边缘，沈墨璃不知何时竟挣扎着探出了半个身子！她一只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另一只手却死死捂住额头！那块颅骨碎片此刻蓝光大盛！那光芒不再微弱，而是如同燃烧的鬼火，剧烈地明灭闪烁！光芒穿透厚毯，在幽暗的地窖里投下一片晃动的、不祥的蓝影！

她紧闭的双眼在剧烈地颤抖，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呐喊，巨大的痛苦让她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痉挛！额角碎片的蓝光与她身下冰窖里那些尸体上生长的“鬼晶”蓝光，竟隐隐呼应、共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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