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晨光,吝啬地从通铺高墙上那窄小的通气孔里挤出几缕惨白的光线。陆子铭蜷在散发着霉腐气息的稻草上,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左臂鬼面疮深处的冰针不再细密攒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痨感,伴随肋下骨折处闷雷般规律性的抽痛,每一次都牵扯得他眼前发黑。胃里那点被极度饥饿压榨出来的酸水早已耗空,只剩下一种干枯的灼烧感在腹腔深处翻搅,提醒着他仅剩的活力正在加速流逝。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油脂凝固。更次梆子敲过三巡,牢房深处压抑的呻吟和呓语在死寂中时断时续。枯囚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鼾声如破风箱,偶尔翻个身,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过陆子铭这边,仿佛在提防着某种无形的生化攻击。那半块冰冷的、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恶臭的鸡腿残骸,此刻如同长在他胸口的一块寒冰,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就在这身体即将彻底垮塌的临界点,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钥匙串特有的哗啦撞击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班房门口。
“乙三监,通铺那几个!滚起来放风了!” 狱卒粗嘎的吼声伴随着栅门被拉开时刺耳的摩擦声灌入。
陆子铭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布满血丝、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光线刺目,他花了数息才适应。
栅门外,站着一个垂头丧气的胖子身影。王富贵那张油光不再的胖脸裹在脏兮兮的破袄里,眼袋浮肿泛青,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嘴角挂着一缕可疑的灰绿糊状物,散发着浓烈的腌臜气味。他一手提溜着个破布袋,袋子湿漉漉的,在角落渗着黑黄的液体,另一只手拎着个插着一根蔫萝卜的木桶,桶壁上还糊着几根发黑的菜叶子。旁边守着的狱卒皱着眉,嫌弃地捂着鼻子,眼神厌恶地驱赶着:“快着点!把这馊水倒槽里去!磨蹭什么!臭死了!”
机会!
陆子铭的心脏猛地揪紧!全身的剧痛瞬间被一种极度的警觉压了下去。他咬着牙,无视枯囚骤然惊疑的目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从通铺上滚落下来,踉跄着扑到靠近栅门通道的角落——那里堆满了前几日分发下来的、已经冻成硬块的粗糙糠饼和一小堆黑得像炭的、明显是发霉变质的饼渣。陆子铭的目标,正是这堆垃圾!
他几乎是整个身体扑在那堆霉变饼渣上!左手(吊着)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平衡,右手如同铁耙般疯狂地扒拉着!将那些干硬乌黑、覆盖着厚厚灰绿白毛的霉饼碎屑,连同下面污秽肮脏、粘着鼠粪的陈年稻草,拼命地往自己破囚服的宽大下摆里塞!
“陆家的!你干什么?!” 栅门边的狱卒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跳,厉声呵斥。
陆子铭充耳不闻!动作更加狂野!他甚至抓起一把凝结着冰渣和污垢的稻草狠狠按在脸上蹭了一下!
“官、官爷救命!” 陆子铭猛地抬起一张布满污秽、沾满黑绿霉粉、甚至故意蹭上稻草碎屑的脸,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形容的惊恐和无助,“痒!痒啊!痒死了!长东西了!浑身都烂了!” 他一边嚎着,一边不顾狱卒惊骇的目光,拼命用手(用那只没受伤的)隔着囚服抓挠全身,动作夸张而用力,囚服下摆被刚才塞进去的霉块稻草撑得鼓鼓囊囊!
狱卒被他这副“突然发病”的癫狂模样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陆子铭脸上那惨不忍睹的污秽和诡异分布的黑绿霉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捏紧了腰刀:“滚开!臭死了!要烂滚一边烂去!”
就在狱卒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皮肤暴乱”吸引过去的几息间!
栅门外负责倒馊水的王富贵,整个胖大的身躯猛地一颤!浑浊的瞳孔里先是掠过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挣扎的恐惧,随即被陆子铭那张脏污恐怖的脸、嘶哑的“救命”以及那句微不可察的“浑身都烂了”狠狠刺中!那双疲惫惊恐的小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某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操!哪来的死耗子!” 王富贵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怪叫一声!声音洪亮得吓人!他肥胖的身体极其夸张地朝着陆子铭所在的栅栏方向猛地一个后跳!
这动作如此突兀猛烈,手上提溜着的那个破袋子瞬间脱手,在所有人——包括狱卒——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划出一道极其精准、带着浓烈酸腐恶臭汁液喷溅痕迹的抛物线!
“啪叽!”
一声沉闷黏腻的脆响!
那个湿哒哒、不断渗出黑黄液体的破布袋,如同神之一抛,不偏不倚地穿过几道木栅的缝隙,正正砸在了陆子铭狂乱扒挠霉饼堆的右手臂旁!
袋子落地瞬间破裂!
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如同千万只死鼠在盛夏发酵窖藏了整整十年的极致恶臭,混合着腐烂食物、陈年泔水、下水道淤泥以及某种不可名状的油脂酸败味,轰然爆开!仿佛在狭窄的监区内引爆了一颗化学炸弹!
“呕——!!”
“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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