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试图再次扶住他的阿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又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能嗅到尸席上飘来的更浓郁甜腥。他死死盯着那溃烂流脓的可怕疮口,指着它厉声道:“你们都把它叫做‘甜疮’?!以为是老天爷降下的瘟疫,让你们自认倒霉?!全是狗屁!睁开眼看看,这不是瘟,是毒!是活活种在皮肉里一寸一寸剐你们的酷刑!”
说完,他猛地从阿福背着的厚实褡裢深处,掏出那个异常沉重的、密封完好的陶罐——那桶珍贵的抗酸蛋白粉。
“诸位兄弟!都看仔细了!”
在千百道混杂着怀疑、震惊、仇恨和最后一丝求索的目光注视下,陆子铭打开罐盖,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出满满一勺洁白细腻的粉末。又让阿福用他仅剩的半囊清水倒出少许,在另一个空陶碗里缓慢调和,直至形成一种质地均匀、带着微弱光泽的浓稠浆糊。做完这一切,陆子铭没有贸然靠近尸体(那些脓液透着难以言喻的不祥),而是让另一个锦衣卫暗哨出手,用一柄细长的铁钳,极其谨慎地从一具尸体的脚部溃烂处,夹起一块早已被脓血浸透、边缘泛着惨绿乌光的破布条。当那布条被当众展开,一股比尸体本身更为刺鼻、饱含腐败甜腥和隐隐金属锈气的恶臭瞬间爆开,前排的织工们本能地剧烈咳嗽,捂着口鼻仓皇后退,眼中满是惊惧。
“此物看似脓血,”陆子铭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无比清晰,如同铁针扎入每个人的耳中,“实乃砒霜与剧毒朱砂(古亦称丹砂,实为硫化汞)混杂后,经过巧妙配制催生出的蚀骨烂肉毒涎!砒霜入脉,顷刻能蚀断命脉!汞毒(即水银之毒)侵入骨髓,如跗骨之蛆,催肌化骨烂五脏!”他接过铁钳,将那块饱吸脓毒的布条小心置于另一个空陶碗中,那毒涎在碗底摊开,泛着污秽油腻的光泽。
“此毒看似能烂心剜肉,无所不能?”陆子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我已窥见其命门!看好了!”他端起那碗浓稠的白色蛋白浆,手臂稳定得不像一个重伤之人,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凝视下,将那如同生命浆乳般粘稠的白色糊状物,缓之又缓、均匀地倾倒在碗中毒液淋漓的破布上!白色瞬间覆盖了那片污秽的墨绿与暗红! 视线的焦点骤然凝固!灵魂深处被狠狠捶击!
“蛋白质!能缚其筋骨!锁其毒爪!”陆子铭的目光死死锁在陶碗中,声音带着一种因见证而产生的、近乎透支的亢奋,“汞毒最嗜吞噬活物血肉精华,尤其酷爱撕咬血肉中一种维系筋骨、支撑生命的‘硫基’命脉!我这精炼蛋白粉,‘硫基’之丰沛堪比活人精血!此物于汞毒,恰如诱其自缚的铁网钢索!而砒霜,其暴烈毒性需依附汞毒基质方能成其长久渗透之势……”陶碗之中,惊人的变化正在上演!那看似污秽无敌的脓液,在遭遇白色蛋白浆后,并未如预料般将其迅速染污,反倒是粘稠洁白的浆液像活物般贪婪地吸附包裹着毒液!更诡异的是,被蛋白浆大量包裹浸润后,脓液刺目的色彩在发生肉眼可见的蜕变:部分区域被浓稠蛋白吸附后,泛出一种晦暗黏腻的灰绿,另一些区域则开始析出极细小的锈红色颗粒,如同铁渣般沉淀附着在蛋白纤维上!
与此同时,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腥恶臭,竟在几息之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抹去,快速而显着地淡化、削弱下去!
“看!毒,被锁住了!被这蛋白浆给黏住、凝住、钝住了锋刃!”陆子铭指着陶碗中那已经变得污浊不堪、却诡异地开始“僵化”的混合物,声音带着一股强行逼出的振奋,如同绝境中吹响的冲锋号角,“此毒非天降瘟神!乃是货真价实的人祸! 这根破布上的毒涎,不过是循着那歹毒算计,钻进你们兄弟血脉筋骨之中腐烂发酵之物!”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人群一张张惊骇却开始浮现思考的面孔,“那毒物的源头何在?!在你们日夜辛劳织就、以为能换口粮的布匹丝线里!在库房发给诸位搪塞伤口、却实为催命符的假药膏里!最终指向的,是账簿上那笔笔克扣、盘剥、强行摊派的原料亏空黑账上!”
“蛋白质缚毒”的强烈视觉冲击,蛋白质浆液锁住浓稠毒涎那触目惊心的画面,再叠加上陆子铭抽丝剥茧、条理分明、直接指向幕后黑手的控诉,如同数柄重锤轮番砸在所有织工早已被苦痛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心脏上!先前如同火山岩浆般纯粹、只想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被狠狠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困惑如同冰冷的雨水倒灌进炽热的岩浆,无数个前所未有、被苦难遮蔽的问题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假药是库房发的?”“原料钱被贪墨了亏空了?”“我们织的布……布里有毒?!”这些念头像毒草般疯狂滋生,瞬间压倒了那焚尽一切的冲动。
“诸位手足!”陆子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趁热打铁,猛地一把从阿福怀中夺过那个油布包!他没有像众人预料般掏出账簿,而是刷地一声扯开油布——露出的,是几张厚实粗糙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用木炭条细致勾画、用朱砂点染的复杂线条、框格与潦草备注!这是他呕心沥血,在无数个病痛缠身的不眠夜里,根据丙字库账册上那些伪装巧妙却又欲盖弥彰的蛛丝马迹,亲手整理出的“血债锁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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