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火台广场却比子夜更静。
人山人海,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座新筑的钟楼上。
钟楼不高,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刃,直插云霄。
楼上高悬的铜钟,更是透着一股邪性,钟身在晨光下不反光,反而像海绵一样将光线尽数吸了进去,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仿佛凝固了千百人的血。
这可不是比喻,这玩意儿是真拿命当颜料刷的。
王妈颤巍巍地捧着一只粗瓷大碗,碗里不是酒,是血。
张作霖割指之血,她自己悲恸之泪,还有陈忠武那柄断刀上淬过敌寇心头血的铁锈,三者混在一处,腥气与煞气扑面而来,让周遭的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她走到钟前,将碗中血酒缓缓洒在钟体之上。
滋啦一声,仿佛热油泼上冰面,一缕缕白烟升腾而起,又迅速被钟身吸噬殆尽。
“此钟,不为战,为的是人心!”王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哭腔,像一把钝刀子,在每个人的心头来回拉扯,“我老婆子没读过书,但晓得个理儿。谁要是忘了是谁给的这碗安稳饭,谁要是背着兄弟捅刀子,这钟声一响,你的人还没到,魂儿就得先给老子跪下!”
话音落,她退到一旁,冲着一个身影瘦小的少年点了点头。
小哑哨深吸一口气,他爹娘都死在郭松龄叛军的流弹下,从此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紧紧握住那根儿臂粗的钟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将所有的悲愤与希望都灌注其上,狠狠地撞向那暗红色的钟身!
“咚——!”
那一瞬间,天地失声。
这不是简单的钟鸣,这是一记砸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的重锤。
声音并不刺耳,却雄浑得不讲道理,仿佛一座山在你耳边炸开。
广场上的人群齐齐一个哆嗦,不少人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感觉心脏都被这声音攥了一下。
奉天城里,屋瓦微颤,檐下惊鸟“扑棱棱”炸成一团黑云,四散奔逃。
街上正吵架的夫妻俩瞬间忘了词儿,拉车的骡子惊得人立而起,满城的狗都夹着尾巴呜咽着钻进了窝。
这钟声,仿佛带着某种意志,钻进每个人的脑子里,翻箱倒柜,把你藏得最深的心思都给拎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正午,军营西区,原郭部的一个连长李四疤瘌,正鬼鬼祟祟地收拾着细软。
“妈的,这奉天城是待不下去了,”他一边把两根金条塞进鞋底,一边碎碎念,“大帅这回是真疯了,搞什么鸣钟审心,这不纯纯有病吗?等日本人打过来,老子早就拿着钱溜到南边逍遥快活去了,谢谢啦您嘞!”
他刚把包袱扎好,准备从后墙的狗洞开溜,那要命的钟声就传了过来。
李四疤瘌浑身一僵,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钟声对他来说,却不是钟声,而是张作霖那带着东北口音的咆哮,立体环绕,震得他耳膜生疼:“李四疤瘌!你个小瘪犊子!你爹饿死那年,是哪个王八蛋给了你一口苞米面粥?!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让你穿上这身军装的?!你他娘的对得起谁?!”
这声音,比他亲爹托梦还真!
李四疤瘌的腿肚子瞬间就开始转筋,手里的包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金条滚了出来。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看到了饥荒那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爹娘,和他自己跪在路边,啃着观音土。
然后,一双大脚停在他面前,一只粗糙的大手,递过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窝头。
“我……我不是狗……”李四疤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嚎啕大哭,“大帅……我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可我怕啊……我真的怕啊……”
他怕得脑袋都快烧糊涂了。
“怕就对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四疤瘌猛地抬头,只见陈忠武带着一队亲兵,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怕,证明你心里那点良心还没死绝。”陈忠武抬了抬下巴,“现在自首,还能留个全尸,体面点儿。说吧,日本人给你那批货,藏哪儿了?”
李四疤瘌哪还敢有半句废话,当场就把藏匿枪支弹药的三个地点全招了,磕头如捣蒜,只求留条狗命。
傍晚,督军府,密室。
张作霖叼着雪茄,盯着墙上一副巨大的奉天城地图。
这地图可不一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钉子标注着各个关键人物。
大部分是绿色,代表忠诚,少数几个黄色,代表动摇,还有几个名字,已经被黑笔划掉。
“报告大帅,”一名副官立正道,“截至目前,地图上标注的七名‘动摇’人员中,已有四人主动上交了关东军的密信,并坦白自首。剩下三人……也派人来探口风了。”
张作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露出一抹堪称“反派标准模板”的冷笑:“老子查个屁!这钟替我听了,比什么狗屁测谎仪都好使。老铁,扎心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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