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寒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人脸皮生疼。
钱万通就跪在这把刀子下。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白布孝衣,早就被凌晨的露水打得透心凉,紧紧贴在昔日养尊处优的皮肉上,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屈辱和寒冷。
身后,十辆大车排成一列,上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地契、银票和金条,在晨曦微光中反射出一种荒诞而刺眼的光芒,仿佛是这位奉天巨贾的陪葬品。
他背后,那张用黄纸写就的罪状,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烙铁烫上去的,灼烧着他的脊梁。
围观的百姓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律令碑所在的广场堵得水泄不通。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钻进钱万通的耳朵。
“瞧见没,钱扒皮也有今天!”
“呸!我家老头子就是信了他的金元券,棺材本都赔进去了!活该!”
“唉,说到底,也是个枭雄人物,就这么倒了……”
人群中,一个举着最新款德制相机的女人正努力寻找着最佳角度。
林婉如,奉天《实报》的王牌记者,她的镜头冰冷地对准了钱万通那张因恐惧和屈辱而极度扭曲的脸。
她的脑子里,标题已经自动生成了——《一个巨贾的崩塌:秩序的铁拳,还是人性的救赎?》。
啧,这标题,一看就能卖爆。
钱万通终于积攒够了勇气,或者说,是被身后的死亡阴影逼到了绝境。
他猛地一叩首,额头与冰冷的青石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民……民商钱万通,伪造金元券,扰乱奉天金融,坑害无数百姓,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声泪俱下,演技堪称奉天版影帝的诞生,“求大帅开恩,容我……容我将姓名刻于这律令碑之下,生生世世,为我犯下的罪孽……赎罪!”
这番表演,情真意切,连一些心软的妇人都开始抹眼泪了。
用全部身家换一个刻在耻辱柱上的名字,这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张作霖龙行虎步地走了出来。
他没穿那身威风凛凛的大帅服,就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装,脚上的布鞋踩在石板上,悄无声息,却比千军万马的脚步声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的目光甚至没在钱万通身上停留超过一秒,而是扫了一眼那十车黄白之物,嘴角勾起一抹冷得掉冰碴儿的笑:“钱老板,你这是干啥呢?拿老子这奉天城当龙王庙了?烧点高香,献点贡品,就想让老子帮你把过去的烂事一笔勾销?”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你搁这儿跟我卡bug呢?”
钱万通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最怕的,就是张作霖不按套路出牌。
张作霖抬手,随意地指向那十车财富,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些东西,你献给老子没用。老子不缺钱。”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把所有东西,全给老子捐到‘奉天孤贫院’去!地契,挨家挨户地查,凡是因金元券破产失地的农民,按人头给老子分下去!”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大帅英明!”
“大帅万岁!”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不是看一个富豪的忏悔秀,而是实实在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张作霖摆了摆手,压下声浪,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已经面如死灰的钱万通。
“至于你——”
他故意顿了顿,享受着钱万通脸上血色褪尽的过程,才慢悠悠地说道:“老子不杀你,也不关你。你这号人物,活着,比死了有用多了。”
他朝旁边一挥手:“来人,给老子再立一块碑,就在律令碑旁边!”
众人愕然。
很快,一块同样高大的空白石碑被抬了过来,工匠们叮叮当当地开始作业。
不多时,碑文成型。
碑名——“赎罪碑”。
碑上,是钱万通的罪状,以及他亲笔画押的悔过书,每一个字都刻得入石三分。
而在所有内容的末尾,是张作霖亲口定下的一句话,字迹龙飞凤舞,霸气侧漏:
“凡违律者,可效此例,心诚,则生。”
杀人诛心,这简直是杀人诛心2.0版本!
钱万通瘫在地上,看着那块碑,感觉自己一辈子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死了,是一了百了。
可现在,他要顶着“赎罪碑”上头一个名字的身份,活在这奉天城里,每天接受万众瞩目,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这比死,难受一万倍!
紧接着,德高望重的老判官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主持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全民认规大典”。
他率领着奉天城里百名最大的商户,对着双碑庄严宣誓:“我以祖宗之名、个人之良心起誓,自今日起,奉公守法,不造假、不欺民、不违大帅之规!若违此誓,愿如钱氏,身败名裂,永世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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