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笑声在阴冷潮湿的审讯室里回荡,像是夜枭的哀嚎,又像是破锣的嘶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笑声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一块冰冷的湿布“啪”地一下糊在了他的脸上,瞬间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利。
“抓我?”陈树藩在布下含混不清地嘶吼,声音被水浸透,显得格外绝望,“你们这群蠢货,真正该抓的是那个在奉天城里装神弄鬼的张作霖!他让弟兄们信一个破馒头能挡子弹,不信手里的真家伙!信他大帅的口水,不信自己的命!这他妈叫治国?我看这叫大型传销现场,玩的是巫术!”
负责行刑的老判官一言不发,面皮如同风干的橘子,褶子里藏着二十年的阴沉。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提起水壶,将冰凉的井水缓缓浇在陈树藩脸上那块布上。
咕嘟,咕嘟。
水声不大,却像是重锤砸在陈树藩的心口。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肺部火烧火燎,求生的本能让他浑身剧烈地抽搐,铁椅被挣得哐哐作响。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原地飞升,去见列祖列宗的时候,老判官猛地掀开了湿布。
新鲜空气灌入肺中,陈树藩贪婪地大口呼吸,涕泪横流。
然而,他还没喘匀这口气,一张同样被浸湿的薄纸条就贴在了他的眼前。
那上面,一行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字迹在水的浸润下清晰地显现出来:“明日井陉有变,速派小林接应。”
这是他贴身藏匿,用日方提供的最新密写药水写的信!
陈树藩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你……你怎么可能识得‘隐墨三号’?!这、这不可能!”
老判官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冷笑,露出一口黄牙,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隐墨三号’?呵,听着挺高大上。老子在北洋刑讯营当差的时候,你们这套什么‘隐墨’、‘密电’,都是日本人玩剩下不要的。就这?还想跟老子玩潜伏,你是不是对我们这个职业有什么误解?”
陈树藩彻底懵了,这波操作属于专业对口,简直是降维打击。
审讯室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风雪卷了进来,让室内的血腥味都淡了几分。
张作霖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貂皮大氅,不带一个卫兵,就这么走了进来。
他挥了挥手,老判官等人躬身退下,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位曾经的同僚。
张作霖没有坐,而是走到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陈树藩面前,缓缓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着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
“树藩,”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冬日里的闷雷,“你说老子在奉天搞神迹,是巫术。没错,老子认。可老子的馒头是真的,分到了每个士兵手里;老子说的炮是假的,省下的是真金白银;但因此保住的几千条弟兄的命,更是真的不能再真。那你呢?”
张作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扎进陈树藩的心里:“你勾结那个叫小林一郎的东洋瘪三,拿我们奉军的布防图当投名状,就为了你那套狗屁不通的‘理性救国’?你所谓的理性,代价是什么?是驻守井陉的三千个兄弟,差点被人家一个突袭包了饺子,烧成黑炭!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他们也想活着回家!”
陈树藩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也总比跟着你这个疯子一条道走到黑强!你看看你身边,徐树铮死了,段祺瑞倒了,北洋这艘破船上,能掌舵的都让你给踹下去了!再不拦住你,你这头失控的东北虎会把所有人都带进深渊!只有我,能挡住你!”
“好啊,你有理想。”张作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血污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灰尘,“可你的理想,不能踩着我张作霖兄弟的尸骨往上爬。他们,不该给你垫脚。”
营帐外,朔风呼啸,雪下得更大了。
郭松龄像一尊雪雕,在帅帐外站了整整一夜,军帽和肩上落了厚厚一层白。
看到张作霖的身影从审讯室方向走出来,他再也绷不住,几步冲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
“大帅!”郭松龄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汉子,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若是因为我郭松龄和陈树藩同为陕人,您便对我心存芥蒂,怀疑我与他有所勾结……茂宸愿即刻交出兵权,自囚三日,以证清白!”
张作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搞得一愣,随即一把将他从雪地里薅了起来,蒲扇大的巴掌差点呼他后脑勺上:“你他妈脑子里是进水了还是让驴踢了?老子要是信那些捕风捉影的屁话,听风就是雨,还配当你们这个大帅?!早他娘的被人玩死了!”
郭松龄眼眶通红,倔强地看着他:“可是……可是您在议事厅割手明志那天晚上……我看见您看我的眼神了,就像……就像在看一个贼。”
张作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粗犷而真诚:“你懂个屁!老子看的是心!你的心,有没有歪,老子看得清楚。你那颗心啊,比王永江那个老古板的算盘珠子还直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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