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大帅府,一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孟昭麟整个人封在其中。
他面前的张作霖,一身便服,嘴角噙着三分匪气七分笑意,手指在桌上一份名为《东北全境民情图谱》的密报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孟昭麟的心坎上。
“孟老弟,来,喝茶。”张作霖亲自给他续上水,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凉意,“这图谱啊,是我花大价钱从关东军那帮小鼻子手里‘截胡’的。你瞅瞅,这标红的三十七家,都是人家的重点‘合作伙伴’。啧啧,吉林就占了二十一户,你家恒帅的幕府里,八大金刚,个个榜上有名啊。”
孟昭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图谱上,每一个红色的名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得他眼眶生疼。
他不是傻子,这份东西的分量,足以让整个吉林的“保皇大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张作霖悠悠然地靠回椅背,双手交叉置于腹部,一副“我就是来看戏”的闲散模样:“孟老弟,你回去给那些还在犹豫的老爷们传个话,就说我张作霖说的。跟着恒钧,那是等着给他娘的小鬼子当看门狗,人家吃肉,你们能分到几根骨头都得看心情。到时候发的不是你们那狗屁大清的田契,是人家小鬼子关东军司令部盖章的‘租赁合同’,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但跟着我张某人,玩法不一样。我这人粗,不懂什么君君臣臣,但我懂算账。田赋,直接给你砍一半!省下的银子揣你们自己兜里,不香吗?所有的账本,全部公开,贴墙上让老百姓自己看。谁要是敢贪,不用我动手,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这叫什么?这叫全民监督,贪官和百姓,我带着你们一起查!”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将孟昭麟心中那点“忠于前清”的虚无缥缈的念想砸得粉碎。
什么复辟,什么大义,在赤裸裸的利益和背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沉默了许久,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最终,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张作霖深深一揖,抱拳道:“大帅不兴杀伐,不掠钱粮,只用一本账、一杆秤来动人心。这阳谋,比千军万马更叫人无法抵挡。我孟昭麟,愿为大帅的先锋,去把这笔账,算给吉林那些还做着春秋大梦的老爷们听!”
次日,天刚蒙蒙亮,《关东民声》报社的印刷机就跟疯了似的彻夜轰鸣。
当第一缕晨光洒在吉林城头时,一份份还带着墨香的报纸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头版头条,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足以让所有人当场石化——《惊天丑闻!恒钧私售吉林铁矿予日商,密换军火三千支!》
文章旁边的配图更是绝杀,一张合同副本的影印件清晰无比,上面白纸黑字,条款详尽,末尾处,恒钧的亲笔签押和帅府大印如同两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所有吉林人的心上。
报馆二楼,赵景贤一身干练的西式套裙,端着一杯咖啡,凭窗远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喃喃自语:“还保皇?我看你是想保日本的天皇吧!”这篇稿子的核心证据,正是王化一通过秘密渠道搞到手的,再由小六子张学良这个“纨绔子弟”在一次酒后“无意间”泄露给了相熟的记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堪称一出完美的“意外”。
消息瞬间引爆了整个吉林。
那些曾经为了“复辟大清”而慷慨解囊的士绅们,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年度最佳小丑。
他们捐钱捐物,指望着能当个从龙功臣,光宗耀祖,结果倒好,恒钧转手就把祖宗的家业打包卖给了日本人!
“我丢他老母!老子捐了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为了让小鬼子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城南最大的绸缎庄掌柜王富贵,当场就把一张紫檀木八仙桌拍得粉碎,指天骂地,“恒钧这个狗娘养的卖国贼!”
就在群情激愤之时,张作霖的“奉天顺民优待令”通过各种渠道,精准地推送到了每一位士绅的案头。
内容简单粗暴,却又诱人至极:凡在七日之内,主动上交与日方往来证据、并公开宣布退出保皇会者,过往一切,概不追究。
不仅如此,其家族子弟还可获得保送名额,任选奉天讲武堂或新成立的市政学堂深造。
这还没完,王化一紧接着又抛出一个王炸——“三省统一税则草案”。
草案中明确承诺,一旦吉林归附,所有商户即可享受与奉天同等的超低税率。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效果拔群。
绸缎庄的王掌柜前脚还在骂娘,后脚就对手下伙计吼道:“还愣着干嘛?赶紧备车!把咱们和恒钧那边所有来往的信件、账本全都装上!明天老子就要去奉天领那张免税证!”
三月二十日,吉林府衙门前出现了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
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在奉军临时设立的联络处门口排起了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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