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由“规矩”掀起的风潮,其蔓延速度比春日里的野火还要迅猛。
二月十八,奉天城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人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精气神。
南市的街头,赵四小姐提着小巧的手包,一双秀气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往日里坑坑洼洼的土路被压得平实,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正拎着水桶洒水,胸前还挂着个木牌,上书“街道自洁会”。
空气中少了些许尘土飞扬,多了几分清爽。
她在一间名为“步步高”的鞋铺前停下脚步。
铺子不大,门脸上却挂着一块崭新锃亮的桐木牌,上面用苍劲的墨迹写着:“本店童叟无欺,假一赔十,立字为据!”这阵仗,比官府的告示还显得郑重其事。
赵四小姐莞尔一笑,走进店里,一股皮革与麻线的味道扑面而来。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见有客到,赶忙起身相迎。
“掌柜的,你这牌子挂得好生威风,”赵四小姐明知故问,声音清脆如黄鹂,“这是哪位大人下的令,逼着你们立这规矩?”
那掌柜的先是一愣,随即乐了,露出一口白牙:“小姐,您可说笑了!没人逼,一个子儿都没人逼!这规矩,是咱们自己个儿寻思着立的。”
他指了指隔壁,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子“你看我多机智”的得意劲儿:“您瞅见没,隔壁那家‘百年陈酱’?上个月,他家拿发霉的豆子做酱油,让审计科那帮‘活阎王’给查了。嘿,您猜怎么着?账本一翻,好家伙,直接罚了五千两白花花的现银!现在啊,别说顾客了,连苍蝇都不往他家门口飞。我们这帮小本买卖的琢磨过味儿来了,与其等着被那帮拿着算盘比枪还吓人的审计官抓住罚个倾家荡产,不如自己先把规矩立起来,把屁股擦干净!”
掌柜的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胸脯:“您还别说,自从挂上这牌子,我这铺子的生意,那是噌噌地往上涨!老主顾信我,新客官也敢进门。这年头,啥最贵?让人信得过最贵!这叫啥来着?哦对,文化人说的,这叫‘抢先占据诚信高地’!”
赵四小姐忍俊不禁,这“诚信高地”的词儿,怕不是从哪个说书先生那儿新学来的。
她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布庄挂出了“绝不掺杂一根再生棉”,药房立下了“药材地道绝无虚假”,就连街角那个卖包子的小摊,都在蒸笼上用木炭写着“肉馅食材,三日可溯”。
这股风气甚至吹进了学堂。
奉天第一师范学校,昔日朗朗的“之乎者也”声中,夹杂进了清脆的算盘声。
一门名为“算盘与法”的新课成了最时髦的课程。
十来岁的孩子们分成两拨,一拨扮演商号掌柜,故意在账本上做手脚;另一拨则扮演审计官,拿着小算盘,瞪大眼睛,一笔一笔地核对,嘴里还振振有词:“根据《奉天商业暂行条例》第三款,你这笔‘招待费’数目异常,涉嫌虚报成本,拿下!”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引得窗外的先生们抚须微笑。
最离谱的,是城里那帮拉洋车的苦力。
他们竟也自发组织了一个“车行自律会”,在老城隍庙里对着关二爷的像发了誓,定了三条铁律:“拉客不绕路,老少不欺;明码标价,雨天不加钱;车身常洁,待客有礼。”谁要是坏了规矩,不用官府动手,自律会内部就先罚他三天不准出车,还得在全体大会上念检讨。
一时间,整个奉天城,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规矩细线重新编织起来,变得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这股力量,源自底层,却比任何一道督军府的命令都来得有效。
督军府,议事厅内。
王化一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报告,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上首的张作霖躬身道:“大帅,本月市政厅的报告出来了。全市内,无一起报备在案的重大贪腐案件,各部门递交的百姓举报信,加起来不足十封。但是……”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张作霖正端着茶碗,闻言眼皮一抬:“但是什么?别跟老子在这儿玩什么‘九转大肠’,有屁快放!”
“是!”王化一精神一振,“但是,咱们备案在册的‘民间立规案’,高达一百三十七起!涵盖了商业、工业、医疗、教育,甚至……甚至连南城澡堂子都递交了一份《搓澡师傅职业道德公约》!”
“噗——”张作霖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抹了把嘴,哭笑不得:“澡堂子?妈了个巴子的,他们能有啥公约?规定搓澡不许偷客人的肥皂?”
“那倒不是,”王化一忍着笑,严肃地汇报道,“他们规定,毛巾必须一客一换,开水必须烧足一个时辰,搓澡师傅不许私下推销昂贵的‘保养套餐’……”
这下,连一旁的郭松龄都忍不住莞尔。
“还有更让您震惊的,大帅!”王化一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重磅炸弹,“今天一早,吉林商会的会长,带着十几名吉林省内有头有脸的大商人,亲自登门拜访。他们……他们请求‘抄录’咱们奉天市全套的市政管理条例,特别是审计和税务部分。并且,他们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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