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的初六清晨,天还蒙蒙亮,寒气冻得人骨头缝里都钻风。
可督军府门外,却比城里最热闹的集市还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不是来请愿,也不是来看杀头的,而是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拨鼠,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府墙外新挂出来的三块巨大黑板。
那黑板刷得乌黑锃亮,上面的白色粉笔字,在晨光里清晰得有些刺眼。
左边一块,赫然写着“军饷发放明细”。
从军长到马夫,每个级别该拿多少大洋,一清二楚。
中间那块是“军需采购清单”,大到军火炮弹,小到伙房买了几斤白菜,价格、数量、经手人,一个不落。
最右边那块,是“基建工款去向”,修炮台花了多少钱,建营房用了多少料,写得明明白白,连“为修缮奉天东城墙,共耗费青砖一十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一块,白灰两万六千斤”这种犄角旮旯里的事儿都给盘得一清二楚。
围观的百姓们彻底懵圈了。
一个穿着长衫的老秀才,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嘴里不停地嘟囔:“我的天姥爷,活久见,真是活久见!这……这账本怎么还带上街展览的?”
旁边一个粮店的掌柜,心算比算盘还快,他捏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一拍大腿:“哎呀!上个月咱们给军需处送了三百袋白面,报的价是每袋七块大洋,这上面写的采购价就是七块!一分钱都没多报!以前这种事,不刮掉一层油水,那都算衙门里的人有良心啊!”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炸了锅。
这不就是说,督军府把自己的家底子全掀开,摆在全城老百姓面前,任你看,任你查?
这操作,骚断了腿,简直不讲武德!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缓缓停在不远处,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清丽温婉的脸庞。
赵四小姐撑着一柄江南运来的油纸伞,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她看着那三块被人群簇拥的“天书”,秀眉微蹙,轻声问身边的丫鬟:“这……真是那位帅爷的手笔?”
丫鬟也是一脸新奇,用力点头:“小姐,千真万确!奴婢听府里的下人说,这叫‘账本晒太阳’,大帅说了,以后府里花的每一分钱,都要在这上面晒一晒,让全城的人都当监工。”
赵四小姐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凝望着黑板上那一行行刚劲有力的粉笔字,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个在会议室里拍着桌子,满口“妈了个巴子”的男人。
许久,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轻声自语:“都说大帅的狠话能吓死人,却不想,他的狠话,原来也能晒出光来。”
就在百姓们热议纷纷的时候,督军府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却像是结了冰。
张作霖端坐在主位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眼神像鹰一样,挨个从面前这群旧派军官的脸上刮过。
这些人,个个都是他的老部下,平日里油嘴滑舌,此刻却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各位,都是跟我从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兄弟。”张作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寒气,“以前,你们那点小九九,什么吃空饷,喝兵血,倒卖军需,老子不是不知道。想着大家都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他话锋一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但是!现在不行了!咱们要跟东洋人、跟南边那帮家伙掰手腕,就得把每一块大洋都用在刀刃上!从今天起,我刚才说的那几样,谁再敢碰,就别怪我张作霖翻脸不认人了!”
“从今往后,每笔钱,都要像外面那几块板子上写的,一笔一笔记清楚,然后上墙公示!每月初一,就是咱们督军府的‘开放日’,全城百姓都可以来府前对账!谁有疑问,当场就得给我说清楚!”
一旁的财政总长常荫槐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话却像淬了毒的针:“大帅有令,为鼓励百姓监督,凡举报账目问题,一经查实,贪墨款项全数追缴,罚金三倍。举报者,可得三成罚金作为奖赏。”
“嘶——”下面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他娘的哪里是“账本晒太阳”,这分明是“全民来找茬”啊!
这不是把刀架在所有经手钱财的军官脖子上了吗?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参将,仗着自己资格老,忍不住小声嘀咕:“这……这还让人怎么捞钱过日子?”
他声音虽小,但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却格外清晰。
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郭松龄,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像冰碴子,淡淡地接了一句:“想捞钱?可以。先问问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
老参将瞬间面如土色,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在了椅子上。
杀鸡儆猴的鸡,很快就自己送上了门。
初八,天刚亮,新成立的“奉天直属审计队”队长王化一,就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卫兵,如神兵天降,突击了城西的军需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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