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奉天城南最热闹的集市。

可这份热闹，却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卷起地上的烂菜叶子，打在行人的破棉袄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卖糖葫芦的小贩揣着手，哈出的白气瞬间结成了冰霜，可那一声声吆喝，却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没几个人搭理。

张作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街角那家猪肉铺上。

铺子上倒是挂着半扇油光水滑的猪，可铺子前头，却比他督军府的后院还冷清。

老板裹着个狗皮帽子，跺着脚取暖，眼神里满是无奈。

这年头，谁家还舍得割肉？

能喝上一碗带油星子的热汤，都算是顶破天的大事了。

就在这时，一阵稚嫩的读书声传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蓝布衫的女先生，正领着一群鼻涕拉瞎的小萝卜头路过。

她叫李秀兰，是城里新开的女子学堂的先生。

孩子们眼巴巴地瞅着那半扇猪肉，一个胆子大的忍不住舔了舔冻得发紫的嘴唇。

李秀兰心疼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不远处张作霖的耳朵里：“往年过年啊，家里能分到点猪油渣，拌在菜糠里，那就算是开荤了。想吃肉？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张作霖心头猛地一抽，像是被人狠狠擂了一拳。

他妈的，他张作霖手下的兵，顿顿有肉，个个膘肥体壮，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保境安民！

可他娘的民，连猪油渣都当宝贝！

这算哪门子的保境安民？

这不成了他养着一群狼，去看一群饿得皮包骨头的羊吗？

这江山，能稳当？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身后的卫兵赶紧跟上。

回到督军府，他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把正在埋头算账的财政总长常荫槐吓得一哆嗦。

“荫槐，把最新的军需和民生物资的报表给老子拿过来！”

常荫槐不敢怠慢，连忙翻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大帅，您看。咱们的军储仓库里，光是腌制的腊肉，就足够全军将士敞开肚皮吃上半年的。但是……但是民间的粮食和肉食供应，最好的地段也只能覆盖三成人家，大部分地区，尤其是偏远县城，百姓家里一个月都见不着荤腥。”

张作霖抓过账本，看着上面刺眼的数字，脸上浮起一丝冷到骨子里的笑。

他“啪”的一声将账本摔在桌上，震得笔筒里的毛笔都跳了起来。

“好！好一个三成！”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老子让兵吃饱，是为了让他们有力气上战场，跟小鬼子和老毛子干仗！可老子让民吃饱，是为了这片黑土地，是为了这东三省的江山社稷！兵是刀刃，民是刀背！刀刃再锋利，刀背断了，这刀也就废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响彻整个督军府，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传我的话下去！那就——让全东北，过年家家杀一头猪！”

常荫槐直接给整不会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大……大帅，这……这得多少头猪啊？咱上哪儿弄去？”

“老子不管！”张作霖大手一挥，“没猪？老子给他们送！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老子让路！”

第二天，《奉天公报》的头版头条，用比脸盆还大的字号，刊登了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大帅放话：腊月二十六，杀猪炖肉！从奉天到延吉，从长春到图们，家家户户有肉吃！谁家没猪？老子送！”

整个奉天城，不，是整个东三省，瞬间炸锅了！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百姓，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还是大帅喝多了说的胡话？

奉天商会里，会长钱万通呷了一口上好的龙井，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送猪？他张作霖以为自己是财神爷下凡呢？这得是多大的手笔？他当是给小孩发糖豆呢？等着吧，也就是嘴上痛快痛快，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然而，他话音未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草原上的蒙古王公阿古拉，当晚就召集了所有部落的猎队，在篝火前用马奶酒祭天：“大帅用军饷养着我们科尔沁的汉子，我们也不能当白眼狼！从今天起，猎到的野猪，一半上交大帅，一半直接分给附近的村屯百姓！让大家伙都尝尝，咱们草原的爷们，不光会骑马，还会给乡亲们整硬菜！”

驻守在北边的吴俊升更是个浑人，直接拍着胸脯给张作霖打了电话，嗓门大得像打雷：“大帅！你瞧不起谁呢？送猪这点小事儿，还用你亲自操心？我老吴的骑兵营，包了北边十个县！保证家家户户的锅里，都飘着肉香！”

腊月初一，一列史无前例的火车，从冰天雪地的黑河出发了。

百姓们给它起了个贼接地气的名字——“腊肉专列”。

整整十节闷罐车厢，外面挂满了熏得焦黄流油的腊肉和风干的野猪腿，一路南下，直奔最东边的延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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