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楚宫朱红廊柱间的轻纱,如烟似雾,拂过丹墀前的青铜鹤灯。远处江水奔流,涛声隐隐,仿佛天地也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晨光初透,薄雾未散,整座郢都还沉睡在黎明的余韵中,唯有宫城深处,灯火通明,人影往来不绝。
芈璇玑立于高台之上,指尖轻抚玉简边缘,那上面墨迹未干,正是来自东方边境的急报。她身着玄底金纹的深衣,衣襟绣有云雷暗纹,象征天命与威仪;发髻高挽,一支凤首衔珠步摇随步微颤,晨光穿过檐角铜铃,洒下碎金般的光影,映得她眉目清冷如霜。她静静伫立,仿佛一尊凝望山河的神女,不动声色,却已将万里疆土尽收眼底。
孙毅站在她身侧,披甲未卸,肩铠尚染着连夜赶路的尘土。他双拳紧握,指节泛白,眸中怒火难掩:“公主,齐人竟敢扣押我商队于琅琊关外?三十七车丝绸、百斛稻种,尽数被拘!那些粮种本是要送往江东新开垦的屯田区,如今却被无端截留,百姓春耕将无所依!”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激起层层涟漪。几名值守内侍闻声低头退避,唯恐触了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之怒。
“据幸免脱身的护卫所言,”他声音低沉而压抑,“齐军以‘走私铁器’为由强行拦截。可那批货品皆经工署验讫,通关文书齐全,连封泥都未曾破损。分明是蓄意挑衅!”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更鼓轻轻敲响,一声一声,如同心跳般沉重。
芈璇玑没有立刻回应。她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寒潭深水,静而不波。她踱至殿心玉案前,指尖在竹简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一响,似定音之锤落下。
这声响不大,却让整个大殿为之一震——那是决策的开始,是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平静。
她深知,这并非一次偶然的边境摩擦。
齐国近来频频与晋国密使往来,又暗中修缮东境城防,调集粮草,早已显露遏制楚国北进之意。而今借题发挥,不过是试探她的底线——一个女子执掌楚政,是否真有魄力与手腕应对四面之敌?
她不是不知民间议论纷纷。有人说她牝鸡司晨,有人说她柔弱无能,更有甚者讥讽她是“南楚孤凰”,难当国运之重。可她从不辩解,只用一次次决断告诉世人:女子亦可治国,且治得比男子更为缜密、深远。
此刻,她凝视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一片片坠入青砖缝隙,宛如战书飘零。她忽然想起幼年时随父王巡视边关,在泗水渡口见渔夫撒网。那一网看似松散,实则经纬分明,只要一收线,便万鱼难逃。
“若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孙毅毫不犹豫:“兵临城下,以势压之!齐侯素来怯战,见我大军压境,必跪地请罪。否则,便让他尝尝楚国铁骑踏破临淄的滋味!我愿亲率三万精锐,直逼济水,看他敢不敢迎战!”
他说这话时,眼中燃起战火般的光芒。他是沙场宿将,一生信奉“以战止战”。在他看来,唯有刀锋所指,方能让敌人俯首称臣。
话音未落,殿外风骤起,吹动帷帐猎猎作响,仿佛战鼓催征。
芈璇玑轻轻摇头,唇角浮起一丝淡笑,却不带半分暖意:“你仍是当年那个骁勇无畏的将军,可如今执掌国政者是我。刀兵一起,百姓流离,粮草耗尽,边民遭殃。更何况……”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苍茫山河,“中原诸侯虎视眈眈,魏、赵皆欲南下争雄。若我们与齐国陷入拉锯之战,岂非正中他人下怀?让晋人坐收渔利,坐看楚齐两败俱伤?”
孙毅沉默片刻,终是低头抱拳:“公主所虑深远,臣不及也。”
他语气诚恳,并无半点敷衍。他知道,眼前这位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父王身后的小公主。她是楚国真正的主心骨,是能在乱世中稳住江山的人。
芈璇玑转身踱步至墙边巨幅舆图前,纤指划过泗水流域,停在琅琊关的位置:“我们不战,但也不退。”
她语速渐缓,字字清晰:“派出使者,持国书赴齐,申明大义——要求立即释放商队,归还货物,并就此事正式致歉。文书措辞须庄重而不失锋芒,既显我大国之礼,亦彰我不可欺之威。”
“若七日内无回应?”孙毅问。
“则断其在我境内的所有商路许可。”她眸光微闪,语气坚定,“关闭莒城、即墨两地互市,禁止齐商入境交易,冻结其在郢都、宛城的货栈资产。让他们知道,挑衅楚国,代价不止是几车货物。”
“若齐侯仍拒不从呢?”孙毅再问,眼中已有敬意。
“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她眸光微冷,语气却从容,“传令沿海水师加强巡防,尤其是胶州湾一带,严查齐国细作与走私船只。同时遣使往鲁、卫、莒三国,增开互市条款,许以关税优惠,鼓励他们绕开齐国,直接与我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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