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被割断的瞬间,朱慈兴只觉得手腕处一阵刺痛——长时间的捆绑让血脉淤堵,此刻骤然松开,酸胀感混着麻意顺着手臂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水牢里格外清晰。郑成功比他先恢复行动能力,起身时溅起的污水打湿了裤脚,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快步走到水牢的木门旁,耳朵紧贴着粗糙的木板,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放心,阿雅婆引开了看守,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郑成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刚从紧张中舒缓的沙哑。他转过身,借着头顶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向靠在墙角的朱慈兴。昏暗中,朱慈兴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星子,藏着不熄的光。
朱慈兴点了点头,慢慢挪动身体,坐到墙角相对干燥的地方。石壁上的青苔蹭过他的后背,带来一阵冰凉的湿意,可比起之前浸泡在没过膝盖的污水里,这点寒意早已不值一提。他蜷起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目光落在水牢中央那片浑浊的水面上——天光透过缝隙照在水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他这些年颠沛流离的人生,破碎却又带着零星的希望。
远处传来梆子声,“咚——咚——”,每一声都敲得格外沉重,是寨中戒严的信号。自纪阿公遇害后,岜沙寨就陷入了一种紧绷的氛围,白日里寨民们要么沉浸在悲痛中,要么被季家旭煽动着对他们的恨意,到了夜晚,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生怕他们这些“凶手”逃跑。
“大哥,你先歇会儿,我来盯着外面。”郑成功见朱慈兴脸色疲惫,主动开口。他已经习惯了这声“大哥”,昨夜在水牢中结为兄弟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股热血沸腾的感觉,至今未散。
朱慈兴没有推辞,闭上眼睛,却没有真的休息。这些日子的经历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从南京城破时的仓皇出逃,到缅北丛林中的九死一生,再到被莽白囚禁在水牢中的绝望,最后是逃到岜沙寨,本以为能得到喘息,却又陷入季家旭的阴谋……一路的背叛、杀戮、逃亡,像一把把刀子,在他心上刻下深深的痕迹。
他曾是养尊处优的福王,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以为天下便是朱家的囊中之物,民心不过是百姓对皇权的俯首帖耳。可当战火燃遍中原,当百姓为了一口饱饭揭竿而起,当曾经的臣子转眼投靠清廷,他才明白,所谓的皇权,在生存面前是多么脆弱。
“二弟,”朱慈兴突然开口,打破了水牢的寂静,“你还记得我们刚到台湾时,看到的那些移民吗?”
郑成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记得。那些人大多是从福建、广东逃过来的,有的是躲避战乱,有的是被官府逼迫。初到台湾时,他们一无所有,只能靠着双手开垦荒地,搭建木屋,可即便如此,他们脸上也没有绝望,反而带着一股闯劲。”
“是啊,闯劲。”朱慈兴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那时就在想,是什么支撑着他们在陌生的土地上活下去?后来我明白了,是对安稳生活的渴望,是对未来的希望。他们不在乎统治者是谁,不在乎这片土地叫什么名字,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吃饱饭,能不能让孩子平安长大。”
郑成功沉默了。他治理台湾多年,对此深有体会。刚收复台湾时,不少土着和移民对郑氏政权心存戒备,可当他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减免赋税,教他们种植新的农作物,帮他们修建水利设施后,百姓们很快就接纳了他。那时他才明白,所谓的“民心”,从来都不是靠口号喊来的,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好处换来的。
“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郑成功走到朱慈兴身边坐下,污水没过他的脚踝,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可如今清廷势大,我们偏安台湾,想要复明,难如登天。我有时候也会迷茫,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慈兴睁开眼睛,看向郑成功。昏暗中,他能看到郑成功眼中的迷茫与挣扎。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抗清将领,肩上扛着太多的责任——麾下将士的期盼,台湾百姓的信任,还有复明的大业。这些重担,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
“二弟,你有没有想过,复明,或许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朱慈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郑成功的心湖。
郑成功猛地转头看向他:“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放弃复明大业,向清廷投降吗?”
“当然不是!”朱慈兴立刻否定,语气坚定,“我从未想过投降。只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明’这个国号?为什么一定要在中原这片已经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和清廷拼个你死我活?”
他顿了顿,站起身,走到水牢中央,抬起头,望着头顶那片狭小的天光,仿佛能透过岩石看到外面广阔的天空:“这天下之大,何止中原一地?你常年与荷兰人、西班牙人打交道,应该知道,在茫茫大海之外,还有无数未知的岛屿,还有广阔的大陆。那些地方,或许没有中原的繁华,却有着肥沃的土地,丰富的资源,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战乱,没有压迫,是一片可以让我们重新开始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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