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津门的秋雾总比往年浓些。沈知意攥着烫金船票站在紫竹林码头,海风吹得她月白旗袍下摆簌簌作响,手里那封父亲亲笔写的“速归”信笺,边角已被指腹磨得发毛。
她刚踏上码头青石板,便见一辆黑色福特轿车稳稳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张轮廓分明的脸,男人身着深灰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唯有袖扣上的银质海棠花纹,在雾色里泛着冷光。“沈小姐,奉陆总长之命,接您回府。”他声音低沉,像津卫老城墙上斑驳的铜铃,带着说不清的距离感。
沈知意认得这枚海棠袖扣。三年前她出国留学那天,父亲书房里挂着的《寒江独钓图》旁,就摆着个一模一样的摆件,那时父亲说,这是他至交之子陆承渊的东西。可眼前这人,眉宇间的锐利与沉稳,倒不像传闻中那个流连于戏楼茶社的纨绔公子。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从洋行林立的法租界,到青砖灰瓦的老城巷。沈知意望着窗外掠过的“大丰绸缎庄”招牌,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带着她来这里挑做旗袍的料子。那时陆承渊也在,总趁她不注意,把糖糕偷偷塞进她手里,指尖的温度比糖还暖。
“沈小姐似乎对津门很熟。”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沈知意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雾色,竟瞧不出半分情绪。“只是想起些旧事。”她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领口的珍珠扣。
轿车最终停在一座中西合璧的宅邸前。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泛着温润的光,门楣上“陆府”二字苍劲有力。沈知意跟着陆承渊走进前厅,便见父亲沈敬之坐在红木沙发上,脸色比信中形容的还要憔悴。“知意,你可算回来了。”沈敬之起身,声音里满是疲惫。
不等沈知意开口,陆承渊已递过一杯热茶:“沈先生,沈小姐刚下船,一路劳顿,不如先让她歇息。”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知意泛红的眼角,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当晚,沈知意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想起白天陆承渊袖扣上的海棠花,想起父亲书房里消失的《寒江独钓图》,还有码头边隐约听到的传闻——最近津门多家洋行接连出事,背后似乎都与陆承渊有关。
次日清晨,沈知意刚下楼,便见陆承渊坐在庭院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份报纸。晨光透过梧桐叶洒在他身上,竟冲淡了几分冷意。“沈小姐,今日有场戏,或许你会感兴趣。”他将报纸推到她面前,头版标题赫然写着“大丰绸缎庄易主,新东家神秘现身”。
沈知意心头一震,抬头看向陆承渊。他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复杂的情绪:“听说沈小姐母亲生前,最喜欢这家的苏绣。”
两人一同前往大丰绸缎庄时,街上的雾还未散尽。绸缎庄里,新挂起的绸缎色泽鲜亮,却没了往日的热闹。掌柜见了陆承渊,连忙上前:“陆先生,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陆承渊点头,转身对沈知意说:“里面有块藕荷色苏绣,是按你母亲当年最喜欢的花样绣的。”
沈知意走进内间,果然见块苏绣摆在案上。绣面上的海棠花栩栩如生,与陆承渊袖扣上的花纹如出一辙。她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曾说,海棠花的花语是“苦恋”。
“这块绣品,是我让绣娘赶制的。”陆承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三年前你走后,我便买下了这家绸缎庄,想着总有一天,能亲手把它交给你。”
沈知意转身,眼眶泛红。她一直以为,陆承渊早已忘了儿时的情谊,却不知他竟默默守护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声音微颤。
陆承渊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的碎发:“那时你一心想出国留学,我不想成为你的牵绊。况且,这三年津门不太平,我想等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护你周全时,再告诉你一切。”
雾色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沈知意望着陆承渊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有些情谊,从来不会被时间和距离冲淡,就像津门的雾,看似迷蒙,却总能在散去后,露出最真挚的模样。
陆承渊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温暖而坚定:“知意,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沈知意点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却带着释然的笑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津门的秋雾,再也锁不住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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