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郡主。陆沉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盔甲上的红缨扫过青砖,末将不负所托,护得将军与小姐周全。
喜桃伸手扶他起身,却见他袖口露出半截红绳——正是她去年在幽州客栈替他系上的。大哥笑着拍了拍陆沉舟的肩膀:沉舟啊,你护送舍妹千里,这份恩情,程某无以为报,唯有...
大哥!喜桃的脸涨得通红,转身看见喜燕牵着个西域商队打扮的少年走来,那少年腰间挂着的,正是周明修的葡萄纹银链。
这是我在幽州救的商队少主。喜燕的耳坠子晃得发亮,他说...他有个表哥叫周明,在龟兹国做茶叶生意。
喜桃与陆沉舟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忽闻街角传来鞭炮声,八抬大轿抬着程府的义女喜盈进门——她本是难民之女,被程万川收养后,竟与新来的账房先生暗生情愫。
都进屋吧,今日不光是接风宴,还是咱们程府的双喜宴!王氏扶着程万川出来,头上的九鸾金钗熠熠生辉,喜桃与沉舟,喜燕与...这位少主,今日一并定亲!
席间,喜桃悄悄问陆沉舟:你何时告诉大哥我们的事?
他夹了块葡萄酿肘子放进她碗里,眼角微弯:七年前在相国寺,我就写过庚帖,托景贤兄转交伯父了。
窗外的桃花纷纷扬扬落进酒杯,喜桃望着满堂亲人,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人生哪有十全十美,能得三五知己、一二真心,便是天大的福气。
正说着,管家捧着个漆盒进来,里面是皇帝新赐的五福盈门金匾。程万川捋着胡须笑:这五福啊,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终命。
喜桃握着陆沉舟的手,感觉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她忽然明白,真正的福气从来不是金匾玉帛,而是眼前人皆在,身边事皆安,就像这春日的暖阳,虽不耀眼,却能暖透人心。
暮色四合时,喜燕忽然指着天上的风筝笑:快看!那只蝴蝶风筝像不像周明修送我的那只?
喜桃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纸鸢中,有只银色蝴蝶逆风而上,翅膀上的葡萄纹在夕阳下闪闪发亮。陆沉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忽然轻声说:或许,他正在龟兹国的葡萄架下,喝着咱们送去的茶呢。
春风拂过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喜桃靠在陆沉舟肩头,听大哥与父亲谈论着边疆屯田的计划,听喜燕与西域少主用半生不熟的官话拌嘴,只觉这人间烟火,才是最珍贵的五福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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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二十三年,暮春。
沈明薇对着青铜镜簪花,珍珠步摇落下的碎光里,映出母亲站在廊下的身影。她穿着月白翟衣,腰间的双鱼玉佩随动作轻晃,正是三十年前被封为京城第一贵女时的装束。
阿薇可知,为何世家女的嫁衣要绣三百六十朵并蒂莲?母亲的指尖拂过她鬓角,那是要告诉世人,咱们沈氏女的一生,容不得半分瑕疵。
镜中花钿突然裂开细纹。明薇低头看自己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发现针脚间藏着半片枯黄的杏花——那是今早路过梅林时,不小心沾上的。她慌忙扯下花瓣,却在指尖留下道淡红的痕迹,像极了七年前在后园偷喝葡萄酒时,染在裙裾上的酒渍。
三月初三,曲江池畔。
明薇坐在游船上,听着岸上士子的吟诵声,手中团扇轻轻拨开水面的落花。这是她待字闺中第十三年,也是第七次参加及第花宴——按照沈氏祖训,未出阁的姑娘需在此宴上考察新科进士的才学,为家族择婿。
沈姑娘可曾读过《齐民要术》?新科探花李砚之隔着画舫作揖,晚生近日在研究江南蚕桑,发现......
李公子怕是忘了,世家女只读《女戒》《内训》。明薇的团扇遮住半张脸,笑意却达眼底,若论蚕桑,倒不如问问小女婢,她们日日养蚕缫丝,比书生们更懂其中门道。
周围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明薇知道自己逾矩了——世家贵女不该对农桑之事表现出兴趣,更不该当众驳士子的颜面。可她望着李砚之涨红的脸,忽然想起去年冬日,正是此人在朝堂上力主女子不得参与族学,害她只能躲在藏书阁夹层里偷听先生讲课。
阿薇!母亲的呵斥从隔壁画舫传来,过来帮母亲挑些锦鲤。
明薇踩着跳板过去时,看见母亲腕间的双鱼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沈氏女的象征,据说初代家主夫人曾凭此玉佩,在战乱中撑起整个家族。母亲将玉佩塞进她掌心,低声道:明日去慈恩寺祈福,你替李公子抄十遍《孝经》,就说是...赔罪。
暮色漫过曲江池时,明薇独自留在船头。她摸出袖中藏着的《农政全书》,书页间夹着片完整的杏花——那是今早在梅树下遇到的神秘女子所赠,对方穿着寻常布裙,却戴着只有公主才有的衔珠步摇。
沈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低哑的男声从船底传来。明薇惊觉水面倒影中多了个黑影,那人戴着斗笠,腰间悬着柄刻着忍冬纹的短刀,正是日间在茶寮见过的江湖客。
你是谁?明薇握紧团扇,扇骨里藏着的银针已滑入掌心。
姑娘且看这个。黑衣人抛出枚铜铃,铃身上刻着的字,与她闺名相同。他的斗笠边缘垂下湿发,声音里带着笑意,三日后卯时,西直门外的废祠堂,有人想与姑娘聊聊...关于沈氏女的真相。
铜铃落入水中的瞬间,黑衣人已消失无踪。明薇捡起团扇,发现扇面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墨字:镜花水月终成空,不如破茧做青鸾。她望着渐渐熄灭的灯船,忽然想起神秘女子临走前说的话:杏花虽美,终会凋零,唯有结出果实,才算不负春光。
西直门外的废祠堂里,蛛网蒙着褪色的观音像。明薇摸着墙上的青苔,听见更夫敲过三声梆子,才见那个戴斗笠的身影翻墙而入。
沈姑娘果然守信。黑衣人摘去斗笠,露出半张脸,左眼角有颗泪痣,在下江临渊,奉家师之命,特来给姑娘送信。
他推来个檀木匣,里面是卷泛黄的《沈氏族谱》。明薇翻开第一页,看见初代家主夫人的画像旁,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女子亦可为家主,需以血契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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