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备战中原暨彭祖美食节 “豫菜烹调大赛”二七塔旁的“明远楼”后厨,仍像一口沸腾了三天三夜的铁釜。
李明远把最后一勺高汤收浓,关火,顺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油渍、汗渍、酱油渍,层层叠加,像一张褪色的地图。
他抬胳膊想伸个懒腰,肩背却传来“咔”一声脆响——那是脊椎在抗议,也是30天连轴转的注脚。
“明远,再拼下去,人先废了。”王建业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瓶冰镇汽水,“咕嘟”一声,气泡争先恐后地逃窜,像极了他俩此刻急需的喘息。
“可明儿还有一百二十进六十。”李明远嗓子发干,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听师父的,放自己一马。”王建业把汽水瓶口往他手里一塞,“你跟清雅出去走走,看看天,看看树,看看除了炉灶以外的东西。菜要火候,人也要火候,绷过头就断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李明远破天荒没出现在备战会场。他给组委会写了张请假条,只写一句话:
“去给自己吊一口高汤,回见。”
七点半,陈清雅骑着小电驴在巷口等他。
她穿一件月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像一截洁白的新藕,显得气质高雅。
车把上挂一袋刚出炉的鸡蛋灌饼,热气顺着纸袋边缘往上冒。
“今天我们不聊菜谱,”她笑,“也不许想将要进行的比赛。”
李明远跨上车,后座是微凉的风和渐渐亮起来的天色。
他把额头抵在她肩骨,闻到洗衣粉与阳光混合的味道,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四个字最柔软的写法。
他们先去人民公园。
湖面像一块被揉皱又摊开的锡纸,闪着细碎的银光。
在室内羽毛球场,管理员大爷认出了李明远:“哟,电视里的‘少年厨王’!也来打球?”
李明远举着羽毛球拍和球摆摆手说:“今天只做无名小卒。”
羽毛球起起落落,划出十几条优雅的抛物线。
陈清雅跳起扣杀,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声脆响;李明远扑救,膝盖磕在胶皮地上,倒吸一口冷气,却笑得比球飞得还高。
一小时后,两人瘫在长椅上,汗水顺着下巴滴到木条缝隙。
“我发现,”陈清雅喘着气,“颠勺和挥拍一个道理——腕力只是幌子,核心是腰腹一口气。”
李明远侧头看她,阳光被树叶切成碎金,落在她睫毛上。
他忽然明白:所谓“触类旁通”,原来说的不是技术,而是身体记住的那种“节奏感”——炒菜也好,打球也罢,都是人与世界交换呼吸的方式。
河南省美术馆正在举办“中原之韵”综合艺术展。
一号厅是书法。最显眼的位置悬着一幅六尺整张,《黄河赋》行草,笔走龙蛇。陈清雅凑近读:“‘览百川之宏壮,莫尚于黄河’……”
李明远盯着那道“河”字的最后一竖,像看一条从天而降的挂面,飞白处恰好留出“水气”。他脑中“叮”一声:原来高汤吊到极处,也要留三分“飞白”,让味蕾有余地呼吸。
二号厅是摄影。一张黑白作品:老烩面师傅双手抻面,面团被拉成一道银色瀑布。快门定格在面与面之间最薄的那一瞬,仿佛再一毫米就会断裂。
李明远想起自己每天甩面的情景——原来“临界”本身也是一种美,比赛不是要把别人比下去,而是把自己推到那根“即将断又没断”的银线上。
在三号厅,他们并肩坐在地毯上,看循环播放的诗歌影像。
诗人用河南方言读:“……我把 salt 翻译成盐/把 saltiness 翻译成乡愁/把一勺老汤/翻译成整个中原的夜色……”
陈清雅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一瞬,他感觉胸腔里有一口多年未动的老汤,被小火重新催开,咕嘟咕嘟,冒出的不是油花,而是久违的温柔。
下午四点,他们去省游泳中心游泳。
水像一块巨大的磨刀石,把连日来的焦躁一层层锉平。
李明远擅潜水,他屏足一口气潜到池底,仰面朝天,看见陈清雅两条腿像两株并蒂的白莲,在水面踢出细碎浪花。
那一刻,世界安静得只剩心跳。
他忽然悟到:炒菜最讲究“锅气”,而“锅气”说白了,就是温度、时间与水分子的共振;游泳亦然,当身体与水达成共振,人就失重,就自由。
浮出水面时,陈清雅递给他一条浴巾,眼神亮得像刚擦过的铜锅:“感觉如何?”
“像……焯了水。”他笑,“去掉血沫,肉身轻了一斤。”
夜里,二七塔的钟声敲了九下。
上岛咖啡在塔西南角,落地窗正对德化老街。霓虹灯把夜色切成一格一格的糖纸。
他们要了一壶耶加雪菲,配芝士蛋糕与抹茶马卡龙。李明远用银勺慢慢搅动咖啡,漩涡中心浮起一圈金褐油脂,像刚熬好的葱油。
“清雅,我有点怕。”他低声说,“怕辜负师父,也辜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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