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归安院飘起了今年第一场像样的雪。雪片大而软,像撕碎的棉絮,落在槐树枝桠上,没一会儿就积了层薄薄的白。张婶把最后一坛灵谷酒封进地窖时,特意在坛口压了片守脉藤的枯叶——按老辈传下的规矩,这叫“藏春”,等明年开坛,枯叶便会吸足酒气与灵气,化作青芽,预兆着一年顺遂无虞。
学堂里,烛火跳动,映得满室温暖。林岚正教孩子们做“守岁符”,黄符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块,摊在木桌上;朱砂里掺了磨细的灵谷粉,调成殷红的墨汁,孩子们握着比手掌还粗的毛笔,在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墟门印记,墨汁溅在鼻尖上、脸颊上,像沾了点红梅子,惹得彼此笑个不停。
“陈叔叔!你看我的符会发光!”安安举着刚画好的符纸,蹦跳着跑到陈凡面前。符纸上的朱砂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红光,边缘处还沾着几根灵谷的秸秆——是他趁林岚不注意,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来撒上去的,带着股孩子气的小心思。
陈凡接过符纸,指尖刚触到纸面,红光突然亮了几分,在符纸中央凝成个小小的谷仓图案——正是学堂讲台上那个祈年仓的模样,连仓门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是灵谷在帮你呢,知道你盼着明年丰收。”他笑着把符纸折成三角形,小心翼翼塞进安安的棉袄口袋,“藏好它,夜里就不怕做噩梦了,还能梦见满仓的灵谷。”
地窖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股寒气。阿刀抱着捆干柴走进来,柴捆上沾着雪,在暖烘烘的屋里很快化成水珠,顺着深褐色的柴纹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冰花呈六角形,像缀在玻璃上的水晶。“西北祭坛那边刚送消息来,”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雪水,语气里带着点兴奋,“说今年的灵泉结了冰,冰里头冻着好多守脉藤的种子,一串串的,像嵌在水晶里的珠子,可好看了!”
林岚正往壁炉里添柴,闻言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拓片——是龙组从冰泉的冰层上拓下来的符文,纸边还带着点寒气。“是玉脉在留种。”她展开拓片,对着烛光,“你看这纹路,和咱们教孩子们画的守岁符几乎一样,只是线条更质朴,像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来的,带着股上古的拙气。”
陈凡凑近看,拓片上的符文果然与孩子们画的符纸同源,只是少了几分规整,多了几分自然。“上古的守脉人,怕是也像咱们这样,用符咒藏着对来年的盼头。”他指尖轻轻划过拓片,仿佛能摸到千年前那些温暖的指尖温度,感受到他们对土地、对生活的虔诚。
夜里,雪下得更大了,簌簌的落雪声盖过了院里的一切响动。陈凡被窗纸上的轻微响动惊醒,披了件厚外套出门,只见巡山兽正用爪子在雪地里刨坑,动作急切却小心。坑底很快露出块黑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玄清观的符咒,字迹扭曲,却被守脉藤的银白根须紧紧缠着,符咒的纹路已经断裂了大半,像被解开的绳结。
“是玄玄子当年埋下的‘锁脉符’,想锁住这一带的地脉灵气。”林岚举着盏灯笼走过来,灯笼的光晕驱散了周围的寒气,照在石头上,能看到根须间嵌着些灵谷的碎壳——显然是灵谷的根须顺着地脉找到它,正一点点用灵气化解符咒的戾气。
陈凡蹲下身,看着守脉藤的嫩芽如何温柔地包裹住符咒,像母亲抱着个犯错的孩子,没有对抗,只有包容。他突然明白,归安院的守护从来不是剑拔弩张的对抗,而是用温暖慢慢化解冰冷,用生机渐渐覆盖死寂,就像这雪地里的根须,沉默着,却有着千钧之力。
玉蝉从槐树上飞下来,落在黑石上,尾端的玉光柔和地顺着根须流淌。黑石上的符咒发出最后一声细微的“咔”响,彻底碎裂成粉末,被融化的雪水浸湿,渗入泥土,再也找不到痕迹。巡山兽低吼一声,用爪子把坑填好,还从窝里叼来一把灵谷种子,撒在新填的雪地上,像是给这解开的符咒,盖了层新的希望。
回到屋里时,张婶已经煮好了冬至的汤圆。芝麻馅的汤圆浮在沸水里,像一个个圆滚滚的白玉球,咬一口,滚烫的芝麻馅能烫得人直呼气,甜香却顺着喉咙往心里钻,暖得人浑身舒畅。孩子们围着桌子抢汤圆,安安的棉袄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半截守岁符的边角,符纸的红光在烛光下轻轻晃动,像揣了颗小太阳。
“吃了汤圆,就长一岁了,要更懂事咯。”老妪坐在安安身边,摸着他的头,手里正把孩子们画的守岁符用红绳串成串,挂在门框上。符串在风雪中轻轻摆动,红的黄的纸映着雪光,像串跳动的火苗。“这些符啊,看着歪歪扭扭,可都是孩子们的心意,带着热乎气,比什么厉害的咒语都管用。”
陈凡看着门框上的符串,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这些符纸挡不住真正的邪祟,却能守住人心底的暖意——就像归安院的灯火,明明灭灭,却永远亮在风雪里,告诉每个路过的人、每个身处其中的人,这里有可以停靠的温暖,有可以安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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