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舞与存在的回声
——论树科《睇我》中的粤语诗学与主体性辩证
文/诗学观察者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多元景观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语音质地和语法结构,构建了一种既植根于岭南文化传统又直面现代性困境的表达方式。树科的《睇我》正是一首在简单词汇重复中蕴含复杂哲学思辨的典范之作。全诗仅由三个诗节构成,却通过粤语特有的"睇"(看)这一动词的反复变奏,展开了一场关于主体性、认知与世界关系的深刻冥想。本文将从语言形式的本体论意义、看与被看的辩证结构、粤语的诗性潜能以及现代性语境下的自我追寻四个维度,解析这首短诗所承载的丰厚诗学内涵。
一、语言作为存在之镜:粤语重复句法的本体启示
《睇我》开篇即以一组看似简单实则玄妙的重复句式叩击读者的耳膜:"睇,睇我,睇我?/我喺我!我唔喺我……"。这种语言形式上的重复绝非简单的修辞技巧,而是诗人对存在本质的语音化探索。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指出:"语言是存在之家",而粤语作为汉语族中最古老的语言分支之一,其保留的古汉语音韵和独特语法结构,恰恰为这种存在之思提供了特殊的表达媒介。
诗中"睇"字的七次重复(全诗共使用十四次)形成了一种咒语般的节奏效果。这种重复在表面上是动词的简单复现,实则构建了一个多层次的认知场域。第一个孤立的"睇"字如同一面空镜子,等待着被注视者的填充;随后的"睇我"则引入了主体与客体的最初分化;而"睇我?"中的问号又将这种看与被看的关系问题化,暗示着认知本身的不确定性。粤语特有的尾音起伏使这三个短语在朗诵时产生微妙的语气差异,这是普通话难以完全传达的语音特质。
更值得玩味的是"我喺我!我唔喺我……"这一看似矛盾的陈述。在粤语中,"喺"(是)与"唔喺"(不是)构成了一组存在论意义上的对立统一。第一个"我"作为言说主体,第二个"我"作为被言说的对象,二者之间永远存在着拉康所说的"误认"(méconnaissance)关系。感叹号与省略号的交替使用,则戏剧化了自我确认与自我怀疑之间的永恒摆动。这种句法结构令人联想到禅宗公案中的"说似一物即不中",或是德里达对"自同性"(ipseity)的解构——主体永远既是自身又非自身,在语言的镜厅中不断寻找却又不断迷失。
二、看与被看的辩证法:从主体性到主体间性
诗歌第二节将凝视的场域从自我扩展到他人:"睇我,睇你,睇佢/睇我哋……睇你哋……睇佢哋……"。这里呈现了一个完整的看视关系的谱系:从单数(我、你、佢)到复数(我哋、你哋、佢哋),粤语特有的代词系统构建了一个逐渐扩大的认知网络。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论述"他者的凝视"如何构成自我意识的基础时指出:"他者是使自为的存在获得其为存在的存在"。树科通过粤语代词的精确运用,恰好演绎了这一哲学洞见。
在粤语中,"佢"(他/她)的发音比普通话的"ta"更为钝重,"哋"(们)作为复数后缀又比普通话的"们"更加短促有力。这种语音特质使得诗中的凝视关系获得了物质性的重量。当诗人从"睇我"转向"睇你"再到"睇佢"时,我们几乎可以感受到视线在空间中的物理移动;而复数形式的引入,则将这种二元凝视扩展为社会性的多维网络。值得注意的是,诗中"睇"的动作始终没有主语,这使得"谁在观看"成为一个悬置的问题——或许是诗人,或许是读者,又或许是语言本身在观看。这种语法上的空缺创造了一个拉康意义上的"凝视"(gaze)场域,在那里,观看者总是同时也被观看。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的"全景敞视主义"(panopticism)在此获得了诗意的重写。树科的诗句展示了一个没有中心监视者的观看网络,每个主体都在看与被看的双重角色中不断转换。这种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的构建,恰恰是通过粤语特有的代词系统和重复句式得以实现的。当现代汉语诗歌常常陷入自我抒情的窠臼时,粤语诗歌因其语言结构本身的交互特性,反而更容易突破单一主体的局限,进入更为复杂的集体认知维度。
三、粤语的诗性潜能:方言作为认知方式的革新
第三节的展开展示了粤语作为诗歌媒介的独特表现力:"睇书,睇知识,睇信息/睇人,睇悟性,睇行云流水……/睇世宇,睇镜像,睇诗书/睇人家,睇己己,睇身心……"。这里,"睇"的宾语从具体物(书)到抽象概念(知识、悟性),从自然现象(行云流水)到宇宙范畴(世宇),从外部世界(人家)到内在体验(身心),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认知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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