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海底的锈铁,缓慢、沉重地向上浮升。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只有耳朵里因压力变化产生的、持续不断的低频鸣响。然后是触觉,身体被某种坚硬的、带有束缚感的东西固定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动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左侧肋骨的位置,那痛感如此鲜明,几乎成了他存在唯一的坐标。
龙飞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逐渐对焦。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布满污渍和裸露线缆的金属天花板,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无力地驱散着小范围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臭氧、烧焦电路、血腥味以及某种冰冷金属气息的怪异味道。
他试图移动,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带来的不仅是疼痛,还有几乎令人窒息的虚弱感。他发现自己被简陋的安全带固定在驾驶座上,身体随着某种极其缓慢的、失重般的晃动而微微摇摆。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片,带着凛冽的寒意涌入脑海——密集的炮火、失控的旋转、尾部爆炸的火光、强行启动跃迁时那撕扯一切的扭曲感,以及最后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们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思维清晰了一瞬。他强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观察四周。
这里依旧是那艘破旧快艇的驾驶舱,但已面目全非。主控台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仅存的几块也布满了雪花和乱码,偶尔闪烁过意义不明的错误标识。操控台上覆盖着一层因电路烧毁而产生的黑色粉尘,几个按钮不自然地凹陷下去。舷窗外,不再是扭曲的跃迁流光,也不是联盟舰队的死亡阴影,而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星辰点缀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墨黑。
绝对的虚无。他们似乎漂流在某个连星光都无法抵达的荒芜之地。
“咳……你醒了?”一个沙哑、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龙飞艰难地偏过头,看到卡琳娜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同样被安全带固定着。她脸色苍白如纸,左边额角有一道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痕,银色的发丝凌乱地沾在上面。她的机械臂无力地垂在一旁,接口处闪烁着不稳定的微弱电弧,似乎受损不轻。但她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技术官特有的、审视环境的锐利,尽管这锐利被深深的疲惫所笼罩。
“我们……在哪?”龙飞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不知道。”卡琳娜的回答简洁而残酷,“跃迁引擎在最后时刻彻底报废,释放的能量扰乱了所有导航和定位系统。我们可能还在联盟边境,也可能被抛到了某个未被记录的虚境空隙。外面……什么都没有。”她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指了指那些漆黑的舷窗,“传感器大部分失灵,仅存的几个长程探头传回的数据显示,周围百万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星体或能量信号。”
绝对的孤寂。比被追杀更令人心底发寒。
“伊森呢?”龙飞又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后面。昏过去了,可能有脑震荡,左臂骨折,我简单固定了一下。”卡琳娜的语气平静,但龙飞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担忧,“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龙飞沉默了片刻,积攒着一点力气,才继续问道:“船……怎么样?”
“结构性损伤超过百分之六十。生命维持系统在最低功耗运行,氧气还能支撑……大概三十个标准时。能源核心泄露,剩余能量不足百分之十五,只够维持基本维生和短距通讯尝试——如果附近有东西能接收到的话。武器系统……不存在。引擎……除了几个姿态调节喷口还能勉强工作,主推进器和跃迁引擎都成了废铁。”卡琳娜一条条报出,每一条都像是在宣读死刑缓期执行的通知书。
他们还活着,但和死了的区别,似乎只在于这口即将耗尽的空气。
绝望如同舷窗外的黑暗,无声地渗透进来。
龙飞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体内部那空荡荡的虚弱。不仅是因为重伤,他体内的龙裔力量也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如同被抽干的枯井,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此刻的他,脆弱得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濒临死亡的凡人。
凡人……
他想起了那来自设计图碎片的启示。“终焉裂隙”,“守望者”,“火种”……那些宏大而冰冷的词语,在此刻这绝对的孤独与濒死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遥远,如此不真实。他连自己和同伴的性命都快要无法守护,又如何去面对那宇宙尺度的威胁?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但就在这时,他的左手,那只一直无意识地紧握着什么东西的左手,传来了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
是那块龙皇设计图碎片。
它还在。即使在那样剧烈的爆炸和失控的跃迁中,他也没有松开。
龙飞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掌心。那枚不规则的、材质不明的碎片静静躺在那里,表面流淌着微弱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幽光。它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热烫人,反而散发出一种温和的、稳定的暖意,如同寒夜中唯一的一点余烬,微弱,却顽强地对抗着周遭的冰冷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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