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睑,声音愈发恭谨:“望舒愚钝,见识浅薄,岂敢妄测堂祖母家中旧事。”
郡主盯着她看了片刻,忽地嗤笑一声,那神情像极了看穿小狐狸伪装的猎人,却并未逼迫,转回了话题:
“府里后来便分了家。
二哥二嫂被父王派去了西南任职,说是任职,实与流放无异。
他们再没回过京城,听说现在的二哥庶子庶女一堆。”
“我去送他们的时候,二嫂哭得泪人一般,让我向父王母妃求情。
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
二哥他只对我说了一句:‘安平,你好好保重,二哥对不起你。’
然后,他便转身上马,甚至未曾等二嫂的马车,就径直走了。”
“那一刻,我才真正觉得难受……
回到家后,在自己屋子里哭了两个时辰。
会管我、真心为我好的人,没了;
疼我、纵我的二哥,走了;
大哥,再也不愿理我了。
母妃后来只安抚了我两句,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过多理会我。
我觉得,那个家,再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一气之下,便跑去了扬州买醉……
我外祖家曾在扬州为官,幼时我在那里住过五年。
三喜酒楼,你可知道?
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了……
那里的菜,是真好吃。”
郡主眼中泛起一丝微光,似是回忆起了那久违的烟火气。
“就在那里,我遇见了你的外祖母,陆妹妹。”
提到故人,郡主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她当时是去给酒楼老板娘送绣品。
我醉眼朦胧间,看她侧影竟有几分像大嫂,便硬拉了她过来喝酒。
她见我是一个单身女子,竟也没推拒,陪我坐着,我喝酒,她吃茶。”
“我把心里的苦闷、委屈、后悔,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她听完,没像旁人那样安慰我,反而给我来了句:
‘你真蠢。’”
郡主说到此处,竟微微笑了笑。
“我当时气得想揍她,手都抬起来了,却又想起大嫂以前总说我鲁莽……
陆妹妹她不怕我,也不走,还给我倒了杯温水。
她说:‘犯蠢不可怕,只要不再持续犯蠢就好。’”
“那时我觉得,她真像大嫂啊……
甚至动了把她绑回京城给大哥当续弦的荒唐念头。
当然,这事没成,因为我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外祖家的人带回去了。”
“我外祖母骂我没出息,为这点小事就买醉消沉。
可那是我大嫂和我未出世的侄儿啊……”
郡主眼中泛起了水光,她迅速眨了几下眼,将其逼了回去。
“后来,外祖母为了哄我开心,带我去陆家的绣坊定制新衣。
我又见到了陆妹妹,她居然装作不认识我。
我心中气不过,故意刁难她,要她在我的一件外衣上绣一千朵不同的花。
她倒好,一口就应承下来。”
郡主语气里带着几分当年的气恼,又有几分怀念。
“我被噎得不上不下,外祖母当时也是为了纵着我,便让她十日内绣出来。她也答应了。”
“我本等着看她如何收场,谁知八日后,我拿到了那件衣服……”
郡主的语气充满了惊叹:
“我原以为她定是熬了无数个通宵,谁知后来熟了才知,她每日只肯为我绣三个时辰。
她偷懒?不,她是巧思。
一千朵不同的花,她竟用配色深浅、花瓣形态细微变化,解决了七八百朵。
望舒,你可知,那么多颜色绣在一件衣服上,非但不显杂乱,反而绚烂夺目,好看得紧。
有机会我穿给你看,年纪上来了,不敢穿,只能好好收藏,避免损坏。”
“我问她如何做到的,她说:
‘外面看来不可能的事,往往只是因为没有真正去了解其中的关窍。’
她又问我:‘何必为了已经无法挽回的过往,放弃外面那么多尚未了解过的广阔天地呢?’
我才恍然,她是以这种方式在点醒我,安慰我。”
“自那以后,我们便认了姐妹。
我本想带她纵马游玩,却被外祖母拦下了,说怕我带坏了陆妹妹的规矩。”
郡主笑了笑。
“后来,外祖母担心我在京城嫁人会继续惹祸,便为我在扬州定了门亲事,让我低嫁。
我觉得无所谓,嫁在扬州还能常常见到陆妹妹,京城的王府……
我也不想回去了,那里尽是伤心地。
父王母妃虽不怪我,可我无颜面对大哥的冷眼。”
“陆妹妹知道我定亲后,说要为我绣嫁衣。
我说,我要天下最华贵、最独一无二的嫁衣。
那时我年少天真,尤喜奢华,便收集了许多珍珠、宝石,让她给我绣到嫁衣上去。”
郡主的语气再次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嘲讽:
“这事,才是真正的祸端起处。我想得简单,却不知人心叵测。”
“有一天,我与你外祖母见面时,那个与我定亲的男人来了。他一眼看中了你的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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