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化为一种屈辱的酱紫色。
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公鸡,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周围学子们的眼神,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得他浑身发痛。那些原本的轻视、嘲讽,此刻都变成了对程凡的敬佩和对他的鄙夷。
“铛——铛——铛——”
就在这时,族学里传来了悠扬的上课钟声,解救了陷入绝境的林盛。
“上课了!上课了!”
“快走快走,别迟到了,今天可是孙夫子的课!”
学子们如蒙大赦,纷纷转身涌向族学大门,谁也不想再待在这尴尬的旋涡中心。
林盛的几个跟班也赶紧扶着他,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里,背影狼狈不堪。
一场轩然大波,就此平息。
程凡看着林盛仓皇的背影,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路边一只狂吠的野狗,驱赶了便是,不值得多费心神。
她转过身,准备和家人告别。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家人一张张充满愧疚和担忧的脸。
“凡儿……”
何氏的眼圈红了,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程凡的袖子,声音都在颤抖。
“都……都是我们不好,让你在同窗面前丢人了。”
“是啊,凡儿,”程大山这个七尺高的汉子,此刻也垂着头,声音里满是自责,“爹没本事,还要你跟着我们出来抛头露面,受这份委屈。”
他们虽然听不懂那些“斯文”不“斯文”的大道理,但他们看得懂别人的脸色。
他们看到儿子为了维护他们,和那些衣着光鲜的读书人争吵。
在他们心里,儿子是天上的文曲星,本该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读书,现在却为了这个家,站在街头巷尾,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起,忍受别人的白眼和嘲讽。
这让他们心如刀割。
“凡儿,等你放学了,你就装不认识我们,直接回家去。”
“对对对,我们自己收拾摊子就行,你千万别再过来了,免得又被那些人抓着说三道四。”
何氏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急切地看着程凡。
“你现在是有功名的人,马上还要考府试,名声要紧!我们……我们不能拖累你!”
程澜和程玉也红着眼睛点头,她们的心里同样充满了自责。
看着家人这副模样,程凡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揉捏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笑了。
那笑容,发自肺腑,明亮得如同此刻的朝阳。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傻话呢?”
她伸出手,一边一个,握住了父母那粗糙布满老茧的手,用力地握紧。
“什么叫丢人?什么叫拖累?”
她的目光,认真地扫过每一个家人的脸,声音清晰而坚定。
“我告诉你们,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你们是我的爹娘,承认我是这个家的儿子,看着你们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这是我程凡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做得最骄傲、最自豪的一件事!”
“我靠着爹娘养大,才有机会读书。现在,我用读来的书,想出的点子,让爹娘,让全家人能过上好日子,这叫天经地义!”
“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她顿了顿,看着父母感动的泪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在乎,我的爹娘,我的家人,是不是开心,是不是能挺直腰杆做人!”
“有你们这么好的爹娘,这么好的家人,是我的福气。谁要是觉得给我这样的爹娘当儿子丢人,那是他眼瞎了心也瞎了!”
“现在,你们不想认我这个儿子,晚了!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赖定你们了!”
一番话,说得何氏和程大山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那不是委屈的泪,是感动的泪,是幸福的泪。
“好……好孩子……”程大山哽咽着,只能重复着这两个字。
何氏更是抱着程凡的胳膊,哭得像个孩子。
程澜和程玉两姐妹,站在一旁,看着光芒万丈的弟弟,看着哭成一团的父母,眼中的泪水也悄然滑落。
她们的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弟弟……”
程玉鼓起勇气,小声地开口,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为什么……只有男孩子才能去那里读书啊?”
她指着那座庄严的族学大门,那是她和姐姐每天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地方。
程澜也紧紧抿着嘴,用力点头,眼神里是同样的期盼。
她们也想读书,也想识字,也想像弟弟一样,用知识去改变命运,而不是一辈子围着灶台和针线筐打转。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惊雷,让程大山和何氏瞬间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是男人的事情。
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今天,当他们看到儿子用“读书”得来的智慧,舌战群儒,庇护家人,让全家看到了希望时,他们心中那根深蒂固的念头,第一次动摇了。
程大山沉默了半晌,看着两个女儿那渴望的眼神,他这个不善言辞的庄稼汉,第一次说出了一番让程凡都为之侧目的话。
“闺女,爹没读过书,说不出大道理。”
他的声音很沉,却异常郑重。
“这世道,是不让女子进学堂。但这不代表,你们就比那些男娃子差。”
“你弟弟哥读书,能靠笔杆子挣钱,挣前程。”
“咱们女子,不读书,靠咱们这双手,一样能挣出一片天!”
他指了指那热气腾腾的摊子。
“你看,这烤红薯,这糖炒栗子,哪一样离得开你娘和你们姐妹俩的巧手?离了你们,你弟弟这点子再好,也变不成钱。”
“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家的闺女,就是最好的!”
何氏也擦干了眼泪,拉着两个女儿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道:“你爹说得对!以后,等咱们家日子好过了,娘就请个女先生,在家里教你们读书识字!谁说女子不能读书?我何氏的女儿,想读就读!”
程澜和程玉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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