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暮春,汴京城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吹在脸上像裹着层薄冰。姜府门前那棵老槐树却已迫不及待抽出新绿,细碎的槐叶在晨光里晃着嫩黄的影子,偶尔有片叶子飘落,落在青石板上,被风卷着打了个旋儿。
一辆青帷马车轱辘轱辘停在石阶下,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咯吱”的轻响。车帘掀开时,先飘出一缕清雅的兰花香——不是寻常的熏香,倒像极了西域进贡的兰膏味道,清贵中带着点疏离。路雪溪身着藕荷色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样,银线勾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连裙角扫过马车踏板时,都透着股精心拿捏的优雅。她由丫鬟扶着走上台阶,手中捏着张烫金茶帖,茶帖边缘还缀着细巧的珍珠流苏,笑意软得像檐角垂落的春日晨露,却没达眼底。
“姜妹妹,”路雪溪的声音清甜,却带着几分刻意放柔的娇软,她将茶帖往前递了递,目光却如细针般扫过姜瑜的衣襟——那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像是在打量件不合时宜的旧物,“听闻你归宗姜家,我特意在府中设了‘欢迎茶会’,邀了黎家小姐、裴家妹妹几位相熟的,明日巳时,还望你赏光。”
姜瑜抬眼时,正撞见路雪溪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她身上这件素色襦裙,是回姜家后母亲旧仆连夜赶制的,布料是最普通的细棉布,裙摆无绣纹,腰间只系着根青布带,针脚虽密,却比不得路雪溪满身的华彩。风一吹,襦裙下摆贴在腿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攥了攥袖口。
可她更在意的是,路雪溪眉间萦绕着一丝淡黑的嫉妒黑气,像沾了墨的蛛丝,缠在印堂处挥之不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姜瑜不动声色接了茶帖,指尖触到烫金纹路时,只觉一丝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茶帖的夹层似乎藏了东西,硬邦邦的硌着手心。她淡淡应道:“多谢路姐姐费心,明日若得空,我自会去。”
“怎会没空?”廊下突然传来姚氏的声音,她扶着姜滢的手走过来,银钗上的珠花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强势,“瑜儿刚回汴京,正该多跟世家小姐走动,免得日后与人交际,连个奉茶的规矩都不懂,丢了我们姜家的脸面。滢儿,”
姚氏扯了扯姜滢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姜滢的胳膊里,语气带着撺掇:“明日你跟着你姐去茶会,好好盯着她,别让她在人前说错话、做错事——比如递茶时手指别碰着杯沿,笑的时候别露太多牙,这些规矩,你可得帮她记着。”
姜滢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指尖把本就起球的布料绞出了毛絮。前日路雪溪私下找她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滢妹妹,你姐姐在姜承宗家待了八年,怕是早忘了世家规矩,你去了也好帮衬着些,别让旁人笑话姜家没人教规矩。”她抬眼看向姜瑜,见对方神色淡然,仿佛没听见姚氏的刁难,心中虽有几分犹豫——毕竟是亲姐姐,可一想到路雪溪承诺的“帮你在裴公子面前说好话”,还是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叫:“娘放心,我会照看着姐姐的。”
姜瑜瞥了姜滢一眼,没拆穿她眼底那点被挑唆的不安,只转头看向刚从外间回来的姜溯——他一身宝蓝色直裰沾了些尘土,袖口还磨破了个小口,显然是刚从褚家护院处奔走回来,连汗都没顾上擦。“明日辰时,你陪我去城西破庙。”姜瑜的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八年前的旧事拖不得,茶会的事,晚些应付便是。”
姜溯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将腰间的佩剑往身后挪了挪,剑穗上的流苏还在晃,语气坚定:“好!我这就去吩咐仆从备车马,明日一早便出发——顺便让厨房温两笼肉包子,路上吃着暖身子。”他说着,还不忘瞪了姜滢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不满,显然是瞧出她又被姚氏和路雪溪当枪使,却也没在此时当众发作,只怕扫了姜瑜的颜面,也怕姜滢下不来台。
路雪溪站在一旁,听姜瑜竟将破庙那等破败地方看得比茶会还重,心中愈发不屑——一个乡野回来的丫头,懂什么世家体面?面上却仍维持着笑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茶帖的珍珠流苏:“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妹妹筹备了,明日茶会,我在府中静候。”
说罢,她转身扶着丫鬟上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嘴角的笑意骤然散去,眼底翻涌着算计的冷光——她早已跟裴家妹妹说好,明日茶会上,要“请”姜瑜露两手“玄术”,若是露怯,便趁机笑话她是“江湖骗子”;若是真敢动手,便说她在茶会用邪术,让她在汴京世家面前彻底抬不起头。
姚氏看着路雪溪的马车走远,又转头对着姜瑜絮叨,声音里满是嫌弃:“明日你可得穿得体面些,我让绣房把去年给滢儿做的那件石榴红罗裙找出来,你穿那件去!那裙子绣着百鸟朝凤,多体面,别让人家笑话我们姜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给嫡女穿不起!”
姜瑜没接话,只捏着手中的茶帖轻轻摩挲——方才指尖凝起的玄气让她察觉,茶帖边缘竟也沾着些许若有若无的黑气,像被人刻意抹上去的,还带着点阴纸的腥气。她悄悄将茶帖凑近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股淡极的腐味,心中冷笑:路雪溪这场“欢迎茶会”,怕不是要变成一场等着她跳的鸿门宴。袖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动,是胡漂亮醒了,它顶着雪白的绒毛探出头,金瞳直勾勾盯着茶帖,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嘶”声,显然也闻出了不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