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屁股后头卷起的黄土,还没落干净。
那嗡嗡的轰鸣声,还在人耳朵里钻。
可车,早跑没影了,在山坳那儿拐了个弯,就再也瞧不见了。
下河村,一下就没了声响。
死寂死寂的。
连娃儿的哭闹,狗的叫唤都没了,静得瘆人。
刚才还堆得跟小山一样的土豆,眨眼就空了。
就剩下老支书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一张白纸条。
风一吹,那纸角呼啦啦地响,飘飘忽忽的。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那眼神全落在了那张纸上。
“支书,这……这玩意儿,真能换来钱?”
一个后生嘴快,憋不住开了口。
他这一嗓子,人群立马就炸了。
“是啊,钢厂那边要是不认,咱们不是白干了?”
“咱全村的口粮啊,就换了这么个纸片片?”
“还说年底才给钱,这大半年,咱一家老小吃啥?喝风啊?”
嘀咕声一下就变成了吵嚷,乱糟糟的,搅得人脑仁疼。
那点不踏实和七上八下的心思,又从人堆里冒了出来。
周兰一直缩在自家门后头探头探脑,把这情景瞧得一清二楚。
她那双晦气的眼睛里,瞬间迸出点光来。
她猛地一拍大腿,成了!
几步就蹿进了人堆里,一把拉住先前跟她关系好的张婶子。
她压低了声,可那股子火气藏都藏不住。
“嫂子,瞧见没?我咋说的!”
“那老不死的,就是个老虔婆!她跟外面的人穿一条裤子,把咱们的家底全给卖了!”
“这下好,土豆没了,就给张擦屁股都硌得慌的纸!等着吧,全村都得跟她一块儿要饭去!”
她这几句话,句句戳心窝子。
村民们本就摇摆不定的心,这下彻底没个着落了,一个个脸色煞白。
陈灵儿得了她娘的眼色,更是尾巴翘上了天,几步就蹿到陈念跟前。
她斜着眼瞥了眼陈念手里的记账本,一脸的看不起。
“记啊!你倒是接着记啊!”
“你奶就是个老骗子!全村人都让她给坑惨了!我瞅你这个小走狗,以后咋有脸在村里待!”
陈念攥着记账本的手,骨节都白了。
她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也吭不出来。
另一头,陈建国被村里几个壮劳力给堵了。
他刚从地里回来,就被几个红了眼的汉子逼到了墙角根。
“建国!车是你找的,人是你带的!你给句痛快话,这张条子到底中不中!”
“你要是敢耍咱们,别怪哥几个不讲情面!”
陈建国被他们一句一句逼得直往后缩,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土墙。
他嘴唇哆嗦着,张了好几次嘴,急得一脑门子汗,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利索。
他老实巴交一辈子,哪见过这阵仗。
好不容易钻出人堆,腿肚子都软了,踉踉跄跄地往家挪。
一进院子,就瞧见自家媳妇刘芬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儿地拿袖子擦眼泪。
“我的老天爷啊,这叫啥日子啊……”
“东西没了,钱的影子也没见着,还落了一身的埋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呦……”
刘芬的哭声,跟锥子似的,一下就扎进了陈建国乱成麻的心里。
他胸口堵着那团火,烧得他喘不过气。
他几步蹿进堂屋,冲着太师椅上闭眼歇着的陈秀英,头一回,扯着嗓子吼了出来。
“娘!”
他这一嗓子,都喊破了音。
“你到底要干啥啊!”
“现在满村的人都在背后戳咱家脊梁骨,骂咱们是骗子!这日子还咋过!”
“你是不是非得把我们一家子都往死路上逼,你才痛快!”
他吼完,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红得要滴血。
刘芬也哭着跑了进来,搭着腔。
“是啊娘,您就行行好,给咱们留条活路吧……”
屋里的空气,冷得能掉冰渣子。
陈念站在门边,看着头一回冲奶奶发火的爹,小脸都吓白了。
陈秀英睁开了眼。
她瞅着快要疯魔的大儿子,又瞅瞅哭得抽抽搭搭的儿媳,那张老脸没半点表情。
她没吭声。
她站起来,拄着那根旧拐杖,一步,一步,挪进了黑黢黢的厨房。
一家人就那么愣愣地看着。
她搬开灶台底下那块活动的砖头。
从里头的黑洞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
纸包揭开,是个瓦罐。
瓦罐一开,一股子熏燎的肉香,“轰”一下就冲了出来,勾得人直咽唾沫。
她从里头,拿出了一小块腊肉,红白相间,油亮亮的。
这是她从末世空间里带出来的,最后的家底。
她抄起菜刀,手起刀落,腊肉切成了薄片,全扔进了锅里。
她再没瞧任何人,就那么一声不响地添柴、烧水、熬汤。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开了。
那股子浓得不像话的肉香,混着水汽,从厨房钻出来,飘满了院子,又翻过墙头,往整个下河村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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