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太爷爷的记性时好时坏,却总在孩子们编竹篮时,坐在屋檐下看。看到谁的竹篮编得太圆,他就会说:“杨永革太爷爷说,竹篮要编得有点歪,才装得住日子的方,就像你画的太阳,不圆才像真的。”有次周苗编竹篮时把边编得太齐,他颤巍巍地拿起竹刀,在角上削了个小豁口:“你看,这样就对了,日子哪能没点棱棱角角?”
周籽老师去年冬天走了,临终前把那枚“2114”鹅卵石交给周禾太爷爷:“把它放进第十棒的木盒,告诉十年后的人,这石头上的南瓜花,是周蕊太奶奶刻的,刻得歪,却活得精神。”石头背面的浅痕里,还留着周籽老师用指腹磨出的包浆,像层厚厚的时光。
酿酒师的“第一百二十坛”青梅酒开封那天,正赶上谷雨,社区的人踩着水洼来的。周苗给每个酒碗里都放了朵南瓜花,“太爷爷说,酒里得有花开的味,才叫日子有盼头。”“圆圆”的第十二代重孙“团团”蹲在酒坛旁,脖子上的红绳系着个微型录音器,里面录着十代人的笑声:周砚田太爷爷的爽朗笑(混着酒气),周禾太爷爷的温和笑(带着竹香),小周太爷爷的年轻笑(裹着蝉鸣),周芽太奶奶的清脆笑(沾着花香),周叶太爷爷的明亮笑(映着阳光),周穗太奶奶的咯咯笑(缠着桂香),周禾老师的阳光笑(透着瓜甜),周蕊太奶奶的银铃笑(落着霜花),周籽老师的憨厚笑(裹着雪粒),周苗的清脆笑(带着雨珠)。
芒种前一个月,周苗开始筹备第十棒的开挖仪式。她翻出周籽老师手绘的“接力棒地图”,在“2134年开挖处”画了棵蔓延的南瓜藤,藤上结着十个果,每个果里都画着不同的手:石蛋太爷爷的粗手(握过锄头),杨永革太爷爷的巧手(编过竹篾),林小满太奶奶的柔手(系过红绸),小周太爷爷的细手(补过竹篮),周芽太奶奶的暖手(种过南瓜),周叶太爷爷的稳手(磨过石头),周穗太奶奶的软手(绣过红绸),周禾老师的大手(酿过酒),周蕊太奶奶的纤手(剪过窗花),周籽老师的厚手(埋过木盒)。“每个果都藏着只手,”她给孩子们讲,“就像你们的手,现在握着铁锹,以后也会握着接力棒。”
开挖那天,天放晴了,阳光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地上的水洼里映着碎云。周穗太奶奶坐在最前排,膝头放着李淑琴太奶奶的竹篮,篮里的海棠花瓣被晒得微微卷;周禾太爷爷由护工扶着,手里捧着那枚“2114”鹅卵石,石头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周苗捧着新木盒,盒子是用老槐树2124年修剪的枝桠做的,盖刻着一串南瓜花,从第一朵到第十朵,每朵花心里都有只小手的剪影,最末一朵旁边画着只小松鼠,树洞里的南瓜籽发了芽,芽叶上站着只七星瓢虫,像个会动的逗号。
执铲的是“新芽班”最新的孩子——个留着蘑菇头的小男孩,他的外婆正是当年的丸子头女孩的妈妈。男孩的手不大,却握得很稳,当铁锹碰到木头的瞬间,周苗仿佛听见了九十年的声响:2044年林小满太奶奶开盒时的惊叹(混着春风),2054年小周太爷爷开盒时的哽咽(裹着夏雨),2064年周芽太奶奶开盒时的心跳(带着秋霜),2074年周叶太爷爷开盒时的屏息(落着冬雪),2084年周穗太奶奶开盒时的手心冒汗(映着春阳),2094年周禾老师开盒时的眼眶发热(缠着夏蝉),2104年周蕊太奶奶开盒时的鼻子发酸(沾着秋桂),2114年周籽老师开盒时的喉头发紧(落着冬雪),2124年自己开盒时的睫毛发湿(带着春雨)。
第十棒木盒露出红绸带的刹那,阳光穿过新叶的缝隙,在绸带上织出金色的网,混着水汽,像时光在发光。周苗上前轻轻擦去盒上的泥水,盒盖的南瓜花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石蛋太爷爷当年刻的那样,带着股“接地气”的拙朴,仿佛能闻到刚从菜地里摘下的南瓜带着的土腥气。
打开木盒的瞬间,气息漫出来——竹篮的柏香混着新叶的嫩,窗花的纸香缠着花瓣的甜,南瓜籽的土香裹着老酒的醇,拼布的棉香带着阳光的暖,乳牙的奶香沾着雨珠的清,青梅酒的醇香渗着槐叶的涩,混在一起,像被时光熬了一百一十年的蜜,稠得能拉出亮晶晶的丝,甜里带着点清苦,清苦里裹着点回甘,像所有经过四季的滋味。
周苗一件件取出物件,声音清亮却带着颤抖:“这竹篮的破洞,是石太爷爷摔的,却装了十代人的故事,洞越老,装得越满;这蝴蝶窗花,是九代人剪的,翅膀从缺一片到缺九片,缺口越多,飞得越稳,就像咱们走过的路,磕磕绊绊才记得牢……”
当讲到那枚“2114”鹅卵石时,周禾太爷爷突然说:“摸摸这花,周蕊太奶奶刻的时候,手都在抖,却比谁刻得都真。”孩子们轮流摸石头,指尖划过歪斜的花瓣,像摸到了一双手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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