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流逝。
银霜领的气温,也一日比一日更低。
北风如刀,刮过裸露的肌肤,留下道道红痕,寒意直透骨髓。
天空持续呈现一种沉闷的铅灰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块巨大的、肮脏的幕布笼罩,随时可能撕裂,降下凛冬的第一场雪。
与这片土地上无处不在的萧瑟死寂截然相反,领地西侧的空地上,是一片鼎沸的人声与冲天的热气。
数百名领民,在工匠的号令下,正挥汗如雨。
他们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汗水却浸湿了贴身的衣物。
有的在用最原始的工具奋力平整冻得坚硬的土地,每一次砸下,手臂都传来剧烈的震颤。
有的在将一根根沉重的木材,按照图纸上匪夷所思的角度,搭建成巨大的骨架。
更多的人,则在小心地将一张张涂满了油膏、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韧纸,绷紧,固定在木质框架上。
超过半个月的艰苦劳作,第一座温室大棚的轮廓,终于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拔地而起。
它如同一头匍匐的、骨骼外露的半透明巨兽,沉默地卧在那里,用一种无声的姿态,攫取了所有途经此地者的视线。
“神啊,这就是领主大人说的那个……能种菜的房子?”
“这东西看着太怪了……”
“风再大点,会不会直接被吹塌?”
零星的围观者在远处窃窃私语,他们的眼神混杂着无法掩饰的好奇,以及根深蒂固的怀疑。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见识过石头城堡的坚固,也习惯了木屋的温暖,但眼前这个脆弱而怪异的东西,超出了他们所有的认知。
而在工地上,那些亲手浇筑了汗水的工人们,他们的想法正在悄然改变。
起初,他们和所有人一样,认为这不过是那位年轻领主又一次异想天开的举动。
但当这巨大的棚架在他们手中一天天成型,他们才迟钝地察觉到其中蕴含的、他们无法理解的精妙。
尤其是当那些散发着浓郁松脂气味的油纸被一张张固定上去后,奇迹发生了。
一个工匠试探着走入尚未完全封闭的大棚内部。
风声,瞬间消失了。
那种无孔不入的、刀割般的寒风,被一层薄薄的油纸彻底隔绝在外。
棚内没有生火,天空中也没有太阳,可里面的温度,却确实比外面要高上不少。
“嘿,你还别说,站在这里面,真的一点都不冷!”
一个满脸风霜的工人搓着粗糙的双手,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奇。
“是啊,这油纸墙……真管用。”
另一个工人伸手触摸着那层坚韧的、带着油脂黏腻感的纸壁,喃喃自语,“领主大人真是个天才,他是怎么想出这种办法的。”
“天才?我看是疯子!”
一个尖利而不和谐的声音,粗暴地刺入这片刚刚升起的惊叹与敬畏之中。
说话的是一名监工,他是镇上胖商人的远房亲戚,被安插在此处的目的,就是监视一切,并伺机散播恐慌。
“你们这群蠢货懂什么?”
他走到那几个工人面前,唾沫横飞。
“这是在违抗神明的意志!冬天,就该是冰天雪地!万物沉寂!他非要在这人造的棚子里搞出春天来,这是对神权的亵渎!会引来天谴的!”
监工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工人们脸上的惊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源自血脉的畏惧。
在这个世界,神明的权威,如同头顶的天空,是普通人赖以生存的秩序与根本。
“可是……领主大人说,这是科学。”
一个年轻的工人,攥紧了手里的锤子,小声反驳。
“科学?”
监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科学是什么狗屁东西?它的力量,能比神明还大吗?”
“我告诉你们!等着瞧吧!等第一场雪落下来,就是神明发怒的时刻!这个该死的破棚子,绝对会第一个被神罚摧毁!到时候,你们这些帮凶,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诅咒,如同一片阴云,重新笼罩在工人们的心头。
这些天,类似的言论早已在整个领地里发酵、蔓延。
许多人已经开始相信,领主大人的举动,正在触怒那些沉睡在山脉与冬日里的古老神灵。
甚至有狂热的信徒,在深夜里潜入工地,企图用火把和利斧进行破坏。
若非卡斯兰早已遵从艾伦的命令,派遣卫兵在此日夜巡逻,这座希望的雏形,恐怕早已化为灰烬。
艾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站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冷峻的目光扫过工地上忙碌的人群,也扫过那个上蹿下跳的监工。
他没有出面制止,更没有费心辩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面对根植于灵魂的愚昧,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一能击碎谎言与恐惧的,只有无可辩驳的事实。
“赫德,大棚什么时候能彻底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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