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于穆玄澈而言,亦是心绪难平。
他刻意避开云嫔,冷落青岚居,与其说是怪罪,不如说是怕睹物思人,怕想起那个被他亲手送入绝境、眼神倔强的女子。
云嫔这封信,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心锁的锁孔。
“胡氏……入冷宫多久了?”
穆玄澈放下信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面,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宫墙切割的天空。
赵德允躬身,答得精准:“回皇上,整整三十日了。”
穆玄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有了决断。
“传朕口谕:庶人胡烟,特赦无罪。即日起,释出冷宫,以……婢女身份,遣回青岚居当差。”
云嫔主动递来的台阶,他接住了。
这深宫里的相处之道,本就是互相给体面。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飞入了那一片死寂的冷宫。
“小姐!小姐!皇上有旨!您……您可以出去了!皇上特赦您了!”
宝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邢烟面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嘶哑,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彼时,邢烟正踮着脚,奋力修补一扇破败漏风的窗户。
她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上沾满了尘土,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她手中的动作猛地顿住。
四周那些麻木忙碌、形容枯槁的废妃们,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浑浊或呆滞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死水中泛起的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涟漪。
冷宫是活人的坟墓,有进无出,她们从未见过,竟真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邢烟缓缓放下手臂,脸上的表情在最初的惊愕后迅速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些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只对宝珠沉声道:“走,去跟淑太贵妃道别。”
她大步流星走向冷宫深处那间最偏僻的屋子,步伐坚定有力,再无半分当初的孱弱。
经过宝珠这段时间的精心调治,淑太贵妃虽仍清瘦,但气色已好了许多,眼中也重新有了神采。
对于邢烟的告别,她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
她只是对侍立一旁的秀影微微颔首。
秀影会意,小心翼翼地从太贵妃干瘦的脖颈上解下一条看似极其普通的红绳,绳上系着一枚小小的、被摩挲得油润光滑的木鱼坠子。
“拿着它。”
太贵妃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这便是信物。见到它,那些人自会知晓你是谁的人,自会听你调遣。去吧,孩子。哀家……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穿宫墙,看到遥远的未来。
邢烟双手合拢,将那枚尚带着太贵妃体温的小木鱼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把无形的利刃。
她抬起头,眼神如淬火的寒铁,沉凝而锐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您不必在此枯等。我会接您出去。让您亲眼看着,这一切是如何尘埃落定。”
留下这句重逾千钧的承诺,邢烟不再停留,转身,挺直脊背,步伐稳健而决绝地踏出了这片囚禁了她整整一月、充斥着腐朽与绝望气息的牢笼。
冷宫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
宫墙之外,是截然不同的鲜活人间。
初夏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拂面而来,阳光刺眼得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宫道两旁,一树树石榴花开得正盛,如同泼洒的鲜血,又似燃烧的火焰,恣意而张扬地怒放着,灼灼其华,刺目惊心。
青岚居门口。
翠香已等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胡氏,”翠香刻意拔高了声调,带着施舍般的倨傲。
“娘娘念在旧情,又在皇上面前替你苦苦求情,这才换得皇上开恩,赦免了你的罪过。从今往后,你就是青岚居的奴婢了!娘娘对你恩同再造,你可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莫要做那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尖刻的敲打,毫不掩饰。
邢烟微微垂首,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冰冷寒芒。
再抬头时,脸上已挂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卑微感激的浅笑,对着翠香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是。奴婢叩谢娘娘天恩。往后,奴婢一定尽心竭力,报答娘娘的……再造之恩!”
那“再造之恩”四个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森然。
屈辱,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
回到青岚居的第一天,云嫔便给了她一个刻骨铭心的“下马威”——刷洗全宫上下的恭桶。
恶臭熏天,污秽不堪。
这份“厚礼”,邢烟面无表情地接下。
只是,她回报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夜色如墨,悄然覆盖了整座宫阙。
在邢烟的授意下,宝珠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摸进小厨房,偷出了一壶辛辣的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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