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把路边摊的蒸汽染成暖黄,邢成义的马扎腿陷进砖缝里,瓷碗碰着玻璃酒瓶发出清响。盛安夹起的饺子在醋碟里转了圈,红油辣子挂在褶皱上,像朵开败的花——他向来爱吃三鲜馅,今儿却点了麻辣牛肉,说“辣得过瘾”。
“王晓啊...”盛安的声音被晚风吹得发飘,酒瓶底磕在水泥地上,“腊月廿五那天,我去包间送凉拌木耳,看见她跟传菜部新来的小张勾着肩。”他忽然笑了声,指尖搓着酒瓶标签,“巧了,那天早上她刚跟我吵过,说我总在凉菜房待太晚,不像个会疼人的。”
向佳乐的筷子顿在半空,醋碟边缘还沾着她刚才溅出的汤。她想起王晓总来传菜部找盛安,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时会晃动画着卡通图案的工牌——原来有些告别,就像凉菜房的雕花萝卜,看着精致,却经不住时间温软的刀。
“操,那小子手劲有我大吗?”邢成义忽然往盛安碗里夹了颗卤蛋,蛋壳裂着蛛网纹,卤汁渗进蛋白里,“咱安子切蓑衣黄瓜能切出十六层,他能?”这话让盛安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啤酒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义哥,你这安慰跟张师傅教我雕花似的,绕了八道弯。”
夜风掀起向佳乐的围裙角,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盛安蹲在凉菜房给王晓腌糖蒜,玻璃罐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少辣多甜”。此刻他指尖捏着酒瓶,指腹还留着切萝卜时磨出的薄茧,却再没了给人挑蒜的心思——原来后厨里的刀光,终究斩不断人间的乱麻。
“吃饺子,趁热。”她把盛安面前的碗往炉边推了推,蒸汽扑得人眼眶发潮,“王晓那丫头不懂事,咱们安子以后能遇着更好的——比如...比如会欣赏你雕花的姑娘。”话没说完就觉得别扭,赶紧低头咬饺子,烫嘴的汤汁溅在舌尖,却比心里的涩味淡些。
邢成义没说话,只是摸出盒烟,抽出根递给盛安。火机“咔嗒”响时,橙红的光映着盛安泛红的眼尾,他忽然想起水台那年,盛安第一次杀错鱼,也是这样闷着头不说话,最后被他拽去喝了顿大酒。此刻烟圈在夜风里散开,他忽然觉得,有些成长就像熬卤水,总得往里头加几把苦涩的料,才熬得出后来的香。
“其实早该想明白的。”盛安忽然把烟头按灭在砖缝里,火星子溅进排水沟,“凉菜房的冰箱再暖,也冻不住想飞走的蝴蝶。”他抬头望着后厨方向,霓虹灯“金沙食府”的“府”字缺了个角,像颗没补全的牙,“不过也好,现在下班能跟你们混,省得听她唠叨‘别把葱花撒太密’‘雕花刀别藏围裙里’——”
“她那是心疼你。”向佳乐忽然插话,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发颤,赶紧灌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却没能压下眼底的热,“可心疼错了人,就跟...就跟把糖蒜腌进辣卤里,味不对。”她没说出口的是,此刻看着盛安强装洒脱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围裙里的心事——那些对着粤菜档口打荷台多停的半分钟,那些往邢成义搪瓷缸里多放的半勺蜂蜜,是不是也像盛安的雕花萝卜,好看却未必能入味?
邢成义忽然指着盛安的围裙笑:“你这油渍,跟我当年在水台杀鱼时一个样。”那是片深褐色的印子,沾在白底蓝纹围裙的右下角,像朵开败的木棉花。盛安低头看时,向佳乐忽然发现,邢成义的围裙上也有块类似的印子,却在左胸口位置,像是擦手时不经意蹭上的——原来有些痕迹,一旦落了,就再难洗干净。
路边摊老板端来新煮的饺子,滚水在铁锅里翻着浪花,白胖的饺子浮起来,像落在春水里的云。盛安忽然夹起一颗递给向佳乐:“尝个麻辣的,够劲。”辣油在她舌尖炸开时,眼泪忽然不受控地涌出来,她慌忙低头擦,却听见邢成义低声说:“辣就别硬吃,没人跟你抢。”
这句话让她忽然想起那年夏天,她在后厨学杀鱼,手被刺出血,邢成义也是这样,把创可贴往她掌心一塞,说“疼就歇会儿,鱼跑不了”。此刻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她脚边,像道无声的屏障,隔开了夜色里的凉。
“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的。”盛安忽然打破沉默,指尖绕着酒瓶标签转圈圈,“义哥在粤菜档口熬卤水,佳乐在传菜部跑断腿,我在凉菜房雕萝卜——咱们仨,跟后厨的三足鼎似的,缺了谁都不稳当。”他忽然举起酒瓶,玻璃壁上凝着水珠,映出三个人歪歪扭扭的影子,“来,敬咱们的‘铁三角’,敬往后的日子...比张师傅的凉菜还爽口。”
酒瓶相碰的声音惊飞了栖在电线上的麻雀,向佳乐仰头喝酒时,看见邢成义的喉结在领口处滚动,盛安的睫毛上沾着不知是泪还是雾。远处的后厨传来排气扇的“嗡嗡”声,混着晚归车辆的鸣笛,织成片温暖的网,裹住了三个在后厨摸爬滚打的年轻人。
末了,邢成义把盛安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向佳乐拎着剩下的啤酒瓶,三人晃悠着往宿舍走。路过水产市场时,盛安忽然指着冻库说:“明早我帮你挑鱼吧,义哥,顺便学两招杀鱼——反正凉菜房最近不忙。”邢成义没回头,却拍了拍他手背:“行,不过丑话说前头,杀错了鱼,你得请吃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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