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所
青砖漫过膝弯时,木心才惊觉掌心已沁出冷汗。
阿哥所的铜门在身后吱呀闭合,将最后一缕天光也截断。
四阿哥玄色箭袖掠过她发顶,玄狐大氅上的松香裹着寒气压下来。
“起来。”
他声音像屋檐垂落的冰棱
“这副模样,倒像是爷逼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木心攥紧腰间的荷包。
宗人府的消息传来那日,荷包上的金线正巧断了。
“求四爷成全。”
木心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
“十三爷自幼畏寒,宗人府的火盆……”
“火盆?”
四阿哥突然冷笑,靴尖碾过木心散落的衣摆
“你可知宗人府的火盆烧的不是炭,是人心?那些腌臜事,你一个姑娘家……”
“我不怕!”
木心猛地抬头,额角撞在地砖上迸出血珠
“这些年在宫中,若不是十三爷……”
话音戛然而止
木心看见四阿哥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极了那年,十三阿哥凑近她耳朵说话时,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四阿哥突然蹲下身,指腹擦过她额角的血,力道却似要将人碾碎
“就这么爱他?爱到不惜作践自己?”
四阿哥的呼吸扫过她耳畔
“你若开口求爷,爷本可护你一世安稳。”
木心浑身发抖,掌心的荷包硌得生疼。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一下下撞在寂静里。
木心想起十三阿哥被带走那日,轻声说的“等我”,想起他教自己骑马时掌心的温度。
“木心甘愿赴汤蹈火。”
木心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只求四爷念在孝懿仁皇后的份上……”
“够了!”
四阿哥霍然起身,袍角扫落案上书籍
“明日巳时,宗人府西角门。”
他背过身,声音混着窗外呼啸的北风
“若有半分差池,你我便恩断义绝。”
木心跪着叩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眼前金星乱冒。
她踉跄着扶住门框,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压抑的低吼:“蠢女人……”
月光将木心的影子拉长在宫道上,与墙角蜷缩的野猫重叠。
宗人府的高墙已在前方隐现,木心摸了摸怀里的荷包,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总该有个人提着灯去等。
宗人府
霉味裹着寒气渗入骨髓,十三阿哥胤祥蜷在斑驳的炕角。
灰色棉袍早没了往日光泽,脖颈处还留着铁链磨出的血痂。
窗棂漏进的微光里,他数着梁上垂落的蛛丝,忽然想起幼时养过的金丝雀——被关在雕花笼中,也这般数过竹条的缝隙。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得他一颤。
潮湿的霉味里飘进若有似无的艾草香,像是那年端午,母妃替他系在腕间的香囊味道。
胤祥自嘲地勾起唇角,摸索着摸向枕边的匕首——不过是块削得锋利些的竹片,权当聊胜于无。
“十三爷。”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膜,胤祥指尖骤然收紧。
竹片“啪嗒”坠地,惊起梁间沉睡的老鼠。
胤祥摸索着撑起身子,膝盖重重磕在炕沿
“木心?”
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像是从喉咙深处扯出的破布。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细碎的哽咽。
胤祥颤抖着伸出手,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润。
那是木心的眼泪,落在他皲裂的手背上,像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怎么……”
胤祥喉结滚动,摸过木心发间粗糙的绢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心扑进他怀里,泪水浸透他单薄的衣襟。
宗人府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卷着她带着药香的气息
“我求了四爷……说要做杂役……”
木心攥紧胤祥冰凉的手,摸到掌心凸起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印记,如今却布满冻疮
“以后换药、生火、做饭,都有我在。”
胤祥僵着身子,忽然笑出声。
笑声越来越大,震得胸腔生疼,最后化作剧烈的咳嗽。
木心慌忙替他顺气,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何苦来哉?”
胤祥将脸埋进她肩头,声音闷得发颤,
“我如今是废人,瞎了眼睛,断了羽翼……”
“可你还活着。”
木心捧起胤祥的脸,指尖抚过他凹陷的眼窝,那里结着干涸的血痂。
窗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窗纸上,却暖不过木心眼底的光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雷声轰鸣中,胤祥摸索着贴上木心的额头。
这方小小的天地里,霉味、潮气与绝望都在退散,唯有怀中的温度真实可触。
胤祥忽然想起猎场初遇那日,她也是这般倔强地仰着脸,说要学骑烈马。
原来有些光,生来就是为了穿透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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