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说了,把这里烧干净,"疤瘌眼往火堆里扔了捆柴,火星溅在他的军装上,"别留下一点能看出是咱们干的。"另一个骑兵往井里倒了桶煤油,油花在血水上泛开:"临河集的人也真是傻,居然敢去奉天告咱们偷粮食,不知道军爷的粮就是抢的吗?"燕彪的手攥紧了步枪,指节捏得发白,枪托抵着冻硬的土块微微发颤。
步鹰突然吹了声口哨。芦苇荡里惊起一群水鸟,扑棱棱的翅膀声盖过了马蹄声。他掏出颗手榴弹扯掉引线,往马群里扔过去,爆炸声震得河面上的冰碴簌簌往下掉,火光里飘出股火药味,与怀表齿轮上的桐油味混在一起。燕彪的枪响了,子弹打在疤瘌眼的马腿上,那畜生嘶鸣着往河里跳,把骑兵甩在血泥里。
混战中,燕彪的胳膊被马枪子弹擦过。血顺着袖子流进掌心,把步枪的护木染得发黏。他滚到土地庙后面换弹匣,看见个骑兵正往芦苇荡里跑,腰间的皮带上挂着个布包,里面露出半截女人的银环——是王婶的东西。燕彪举枪瞄准的瞬间,对方突然转过身,脸上的刀疤在月光下像条蜈蚣,正是去年从鹰嘴崖逃跑的黑莲余孽"铁爪子"。
"是你们!"铁爪子往怀里掏枪的瞬间,步鹰的短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血沫喷在燕彪的脸上,带着股铁锈味。步鹰从尸体上解下布包,里面除了银环,还有块带莲花纹的铜牌,背面刻着"同心会"三个字,与去年在花脸狼尸体上发现的一模一样。"奉军和黑莲勾上了,"步鹰往燕彪手里塞了块铜牌,"临河集的人不仅告了奉军,还发现了他们藏鸦片的窝点。"
天快亮时,河面上的血冰开始融化。燕彪和步鹰把尸体拖进土地庙,浇上煤油点燃,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把漂在河上的血冰都照得发亮。燕双鹰在河边挖了个大坑,把捞上来的孩子尸体埋进去,小手在坟头插了束刚开的达子香,花瓣上的露珠混着血珠往下掉。"爹,他们不会白死的。"娃的声音带着哭腔,怀表链在胸前轻轻晃动,表盖内侧的刻痕被晨光映得发亮。
清理现场时,他们在土地庙的地窖里发现了鸦片。五十多箱烟土用麻袋裹着,上面印着"恒昌行"的字样,与去年在独眼龙老巢见过的一模一样。步鹰用刺刀挑开麻袋,黑褐色的烟膏在晨光里泛着油光:"奉军把抢来的粮食换成了鸦片,藏在临河集的地窖里,被发现了就杀人灭口。"他往燕彪手里塞了张烟土的清单,上面记着"三月初五,送沈阳城"的字样,笔迹与收据上的完全相同。
往回走时,河面上的血水流得更急了。燕双鹰用树枝在沙滩上画着临河集的轮廓,把七十二个小石子摆在里面,代表死去的农民。"步叔叔说,每个石子都要记住是谁杀了他们。"娃的小手冻得发红,把捡来的马蹄铁摆在石子旁,"等我长大了,就像爹和步叔叔一样,把这些坏人全杀了。"燕彪摸了摸他的头,突然发现这孩子的眼神里,多了些不该有的狠厉,像刚磨过的刀。
路过黑风口时,老兵带着乡亲们来了。他们抬着二十副棺材,都是用老林子里的红松做的,棺木上没刷漆,露出木头的原色。"咱们把临河集的人迁到落马湖旁,"老人往燕彪手里塞了把香,"那里有水有树,比这血地干净。"燕彪点燃香插在河边,烟雾在晨风里飘向河湾,像在给死去的魂灵引路。
夜里,燕彪在油灯下给怀表上弦。步鹰正在用骑兵的马刀打磨箭头,刀刃的反光在两人脸上晃来晃去。"奉军和黑莲勾结,"步鹰往箭头上涂着毒药,是用老林子里的毒草熬的,"恒昌行在背后牵线,用鸦片换他们的保护,临河集只是个开始。"燕彪摸着表盖内侧的刻痕,突然在奉天的位置又划了道深痕:"不管他们勾得多深,我都要把这根线扯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燕双鹰趴在炕桌上,用银雪送的钢笔在桦树皮上写字,怀表就放在手边,表盖内侧的临河集地图被他用红炭笔圈了个圈。"爹,这字念'仇'吗?"娃举着树皮问,上面的笔画歪歪扭扭,却带着股咬牙切齿的劲。燕彪往他手里塞了块新的桦树皮:"等你能写清楚临河集的每一户人家的名字,爹就教你怎么用刀。"
窗外的春风带着暖意,吹得窗纸沙沙作响。怀表的齿轮在寂静中转动,滴答声里藏着1924年关东山的血腥味,也藏着两个汉子用仇恨浇铸的决心。燕彪望着步鹰打磨箭头的背影,突然明白白野留下的不只是块怀表,更是把复仇的刀——像关东山的鹰那样,既得记得巢穴的温暖,也得认得染血的土地,哪怕追到天边,也要啄掉凶手的眼睛。
远处的临河集在月光里像个沉默的坟茔,河面上的血冰已经化尽,河水却依旧泛着暗红。
燕彪非常明白,只要怀表的齿轮还在转,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血渍的模样,奉军和黑莲就永远别想在关东山安稳。
这道理就像老林子里的狼獾,哪怕被猎人打断了腿,也要拖着伤躯找到仇人的窝,用最后一口气咬断对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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