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金石交击,火星四溅。铁锭被砸出一个凹坑,焦炭却只崩掉一点棱角。
匠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凹坑,又看向我手中那乌黑发亮的石头。几个老炭工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焦炭冰凉的表面,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王韬的监工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物理的法则第一次如此蛮横地碾碎了经验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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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匠坊”的匾额在秋风中高悬。匠坊深处,护城河水被引入高高的木槽,咆哮着冲下,驱动巨大的立轮。立轮通过一根碗口粗的硬木凸轮轴,将旋转之力转化为沉重而规律的垂直捶打。
“咚!咚!咚!”
锻锤每一次砸下,地面都随之震颤。通红的铁胚在锤头下像面团般延展变形,火星如瀑布般溅落在湿沙地上。十名赤膊的学徒,两人一组,在锻锤的间隙用长钳翻动铁胚,动作整齐划一。
“甲片!百炼甲片!”一个学徒用长钳夹起一片冷却的黑色甲叶,声音因激动而变调。那甲片薄厚均匀,边缘平整,弧度流畅。
棚外,几个从旧武库调来的老铁匠死死扒着门框,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他们看着那台咆哮的、无情的铁兽,看着学徒们机械而高效的动作,看着那堆积如山的、一模一样的甲片。
“祖宗的手艺…亡了…”一个老匠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锻锤的轰鸣里。他毕生引以为傲的腕力、眼力、对火候玄之又玄的感应,在这铁锤的规律重击下,碎得一文不值。
匠坊另一角,气氛截然不同。墨家出身的匠师墨衡,正屏息凝神,将一枚打磨得锃亮的青铜机括嵌入木弩身。弩身比寻常臂张弩粗壮一倍,顶部是一个可拆卸的扁平木匣。
“机括复位,弩匣入槽!”墨衡低喝。学徒小心翼翼将箭匣卡入弩身上方的凹槽。
“咔哒。”一声轻响。
墨衡端起这具被命名为“惊蛰”的连弩,瞄准五十步外的草靶。手指扣动扳机下的一个青铜拨片。
“嘣!嘣!嘣!嘣!嘣!嘣!”
六声弓弦震响几乎连成一片!六支短矢化作模糊的残影,狠狠钉入草靶,箭尾兀自剧烈颤抖!草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倾倒!
“成了!”学徒们爆发出狂喜的欢呼。
墨衡脸上却无笑意。他快步上前检查弩身,脸色陡然一沉。弩机上方,那个精巧的青铜棘轮,在最后一次复位时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边缘竟已微微变形!
“青铜太软…”墨衡声音苦涩,将变形的棘轮递给我,“连射之力,非青铜可承。”
指尖抚过那扭曲的金属边缘,温热的触感下是材料屈服后的绝望。我抬眼,目光扫过匠坊角落——那里堆放着十几柄锈迹斑斑、样式古朴的青铜长戈,是州府清理旧库房时发现的“前朝古物”,王韬曾言要送入宗庙供奉。
“熔了它们。”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在重新响起的锻锤轰鸣中却清晰如刀,“取其铜锡,重铸精钢机枢!”
墨衡瞳孔骤缩:“司丞!那是…”
“是废物!”我打断他,将变形的青铜棘轮重重拍在案上,“在这里,能杀敌的才是神器!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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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报是深夜送到的。乌桓游骑八百,如毒蛇般绕过边军哨卡,突袭渔阳郡北的平谷戍。戍卒血战,弓弩尽毁,求援的烽烟染红了半边天。
蓟城震动。刘虞连夜点兵,可仓促间能调动的军械,只有我督造的那批“新弩”。
“三十具新弩,一千支箭,随我押送平谷!”我披甲按剑,立于州府阶前,声音压过满堂争论。
“胡闹!”王韬须发皆张,“新弩未经战阵,岂敢御敌?若是有失,平谷数百军民尽成齑粉!你担待得起?”
我解下腰间象征军械司丞的铜印,啪地一声拍在刘虞案前。“弩崩,吾头谢罪!箭尽,吾身当之!”厅内死寂,唯闻火把噼啪。
刘虞深深看了我一眼,枯瘦的手挥下:“准!”
快马撕裂夜幕。当我带着满载新弩的大车冲入平谷戍摇摇欲坠的土垣时,残存的几十名戍卒正用断矛和石头,死死抵住被撞得变形的寨门。门外,乌桓骑兵的呼啸如同狼嚎,火把的光映亮他们狰狞的脸和弯刀的寒光。
“上弦!依格尺标箭!”我的亲卫嘶吼着,将新弩和箭袋塞到戍卒手中。戍卒们看着手中形制划一、木胎刷着桐油清漆的新弩,看着箭杆尾部用红漆标着刻度的箭矢,眼中只有麻木的绝望。
“举弩——!”我登上土垣缺口,声嘶力竭。乌桓骑兵已冲至百步之内,马蹄踏起的烟尘扑面。
“第一队!射!”三十具新弩同时指向斜上方,弩臂在绞轮的呻吟中被拉至满月。
“嘣!”
一片整齐得令人心悸的弦鸣!箭矢离弦的锐啸压过了风声!冲在最前的十几骑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人仰马翻!精准得可怕的箭矢贯穿了皮甲,撕裂了血肉!乌桓人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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