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霄山……”
这三个字,被景年一路在唇齿间反复摩挲、低喃。
它们每一次滚过舌尖,便带起一片片尘封的记忆碎片,在心头割出细密无声的痛楚。
太多太多的回忆,萦绕心头——
北部的村落,无妄的灾厄,伪装的军人,惨死的父母,绝望的沉沦,新启的旅途,温柔的阿姊,逞强的阿明,听话的阿巳,惨绝的悲鸣……
“呼——”
一口浊气,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
景年停下脚步,一路无意识地小跑,已不知不觉间,来到这片熟悉的海岸。海风带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卷动着他的衣角,也卷动着岸边的细沙。浪花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呜咽。
这里,是他漂泊的起点,也是他至亲至友永眠之地。
从残像化中恢复过来后,他亲手在这里,一捧土,一块石,为父母、阿姊、阿明、阿巳,垒起了冰冷的石碑。
“滴答……滴答……”
几颗冰凉水珠砸落肩头,素白衣料上洇开了深色的印记。
天空不知何时已沉下脸,铅灰色的阴云低垂,细密的雨丝无声飘落,很快便织成一张湿冷的网,密密地打在景年的脸上、身上。
雨水顺着发梢与脸颊蜿蜒流下,浸透了单薄的衣裳,刺骨的寒意,凉透了他的身体,浸入了他的心脏。
景年冒着雨水,迈着小步,缓缓挪向那几座伫立在海天之间,沉默迎接着他的石碑。
每年,他都会带着故事来到这里,坐在冰冷的石碑旁,对着这片无垠的海洋,对着这些冰冷的石碑,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年来的经历。仿佛这样,就能穿透生死的界限,让那熟悉的笑语,再次温暖这空旷的海岸。
他眼神空茫,目光扫过碑群,脚步却微微一顿。
几座石碑前,竟都被人仔细清理过,碑座周围的杂草被拔除,碑面似乎也被擦拭过,在阴雨的微光下泛着湿润却洁净的光泽。
每一座碑前,都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束白净的野花。唯有刻着“阿姊”二字的那座石碑,依旧被风雨侵蚀的痕迹覆盖,碑角爬上了些许暗绿的苔藓,碑前空空如也,不见祭奠的痕迹。
“这是……”
景年空洞的眼神被惊讶取代,他不解,这么多年,从来只有他在打理这些石碑,如今却似有人提前来过。
沉默良久,他才对着虚空,对着那不知名的好心人,低声呢喃: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谢谢。”
他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在湿润的沙地上,全然不顾雨水和泥泞。他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阿姊的石碑上那些沾染的泥点抹去。
他拔掉碑座周围顽强冒出的杂草,仔细地抠掉碑角缝隙里新生的苔藓。他取出一块还算干燥的布巾,就着雨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冰冷的碑身,从顶端到基座,每一个凹陷的刻痕都被他耐心地清理干净。
直到那青灰色的石面在雨水的浸润下,显露出一种近乎温润的光泽,他才满意地收起布巾。
他取出简单的祭品,在每一座石碑前,包括刚刚被打理一新的阿姊碑前,虔诚地摆放好,并开始一一祭拜。
做完这一切,景年背靠着阿姊冰凉的石碑,缓缓滑坐在地。
雨水依旧浇打着他,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仰起头,任由雨水混着泪水冲刷脸庞。他对着虚空,也对着紧贴背脊的冰冷石头,开始低语:
“阿姊,你知道吗?数月前,我救了一个女孩……她叫丹瑾。她和你一样,总想着护住身边的人,看不得别人受一点委屈……
起初,我……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你的影子,想从她身上找回一点点你还在的感觉……可是后来,我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我想护着她,就像你当初护着我们那样……我不能让她……重蹈我们的覆辙……”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被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只有肩膀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透露出无声的悲恸。
不知过了多久,那无休无止的雨水,似乎……停歇了?
不,不是雨停了。
景年感到头顶的凉意骤然消失,一片温润的阴影笼罩下来。
“——你是被雨困在了这里吗?”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景年茫然地缓缓抬头。
一柄绘着灵鸟纹样的素雅纸伞,正微微倾斜着,稳稳地遮在他的上方,将冰冷的雨水隔绝在外。
执伞的,是一位粉发如湿樱的女子。她微微俯身,细长的眉眼低垂,柔和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景年身上,透着一股温柔的关切。
一道温暖的霞光,似流淌的生命能量,正氤氲着她与伞,在灰暗雨幕中撑开一片朦胧的结界。雨水在其边缘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晕,无法侵入。
流淌的红光,沿着伞骨悄然滑落,最终映亮了她专注的面庞,也照亮了伞下这片被隔绝风雨的、小小的温暖空间。
“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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