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雪下得绵密,将宫阙朱墙掩去棱角,唯余一片温柔的素白。暖阁兽炭铜盆烧得正旺,殷照临执银钳拨弄炭火,火星噼啪炸开细碎金芒。东方宸斜倚在紫檀长案旁,指尖捻着一卷摊开的秋收奏报,目光却落在案角一只敞开的乌木匣子上。
匣内别无长物,唯有一卷熟鞣的羊皮舆图,并几束以草绳扎紧的深褐色肉条。肉肌理粗粝如砂纸,边缘被利刃削得薄而齐整。
“靖国公府如今倒会做生意。”东方宸拎起一条肉干掂了掂,薄唇噙着笑,眼底却无甚温度,“连军粮都敢充年礼了。”
炭火哔剥一声爆响。殷照临将银钳搁回青玉笔山旁,声音沉静无波:“北地今岁酷寒。”他目光扫过那肉干粗粝的肌理,“此物耐存,亦抵饿。”
正俯首批阅秋收粮册的澈儿倏然抬头。窗外雪光涌入,照亮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他认得这东西——沈骁上月信中提过,北境酷寒,寻常干粮冻成冰坨,唯此粗盐风干的肉条,将士们方能塞入铁甲缝隙,以体温稍焐,便能用牙撕下果腹。他伸手抓过一条,齿尖狠狠咬下。一股混着粗盐、风沙和铁锈般腥气的涩苦瞬间冲进口腔,激得他眼眶一热,却有一股滚烫的豪气直冲天灵盖。
“好!”他咽下那口粗粝,声音带着被刮过的沙哑,眼睛却亮得惊人,“是含光的手笔!他定是啃着这玩意儿,带人把黑山口的雪窝子趟平了!” 沈骁信中提过,今冬戎狄游骑屡犯黑山口险隘,雪深过腰,寸步难行。如今这军粮既至,必是险关已固。
东方宸挑眉看着儿子眼中灼灼的光,唇边那点讽笑终于化开,成了真正的暖意。他慢悠悠展开匣中羊皮舆图。熟鞣的皮子铺满半张书案,墨线勾勒出苍茫北境,山峦如铁铸,河道似冻银。几处关隘旁新添了朱砂小字批注,字迹筋骨开张,力透皮背——
黑山口:雪深丈余,掘冰筑墙。以弩车压阵,三退敌骑。
饮马河:冰厚三尺,凿洞捕鱼充粮,省下豆料饲战马。
孤雁砦:老卒以冻土混羊粪砌火炕,一夜烘暖半营帐。
字字皆是风雪磨出的生存智慧。东方宸指尖抚过“羊粪”二字,低笑出声:“沈家这小子,倒是什么都敢往上写。”澈儿已凑过来,目光黏在舆图一角。那里添了道纤细墨线,自孤雁砦蜿蜒指向一片未标名的雪谷,旁注一行蝇头小楷:疑有热泉,待探。澈儿手指点上那处墨痕,几乎能听见沈骁快马掠过风雪时兴奋的唿哨。
“胡闹。”殷照临不知何时也立于案前,目光落在那道探寻热泉的墨线上,语气却听不出半分苛责,“冰天雪地,也敢分兵探谷。”他目光扫过匣中,忽而一顿。匣底垫着张薄笺,只龙飞凤舞一行字:“澈哥儿,开春请你喝热泉煮的雪芽茶!——含光揍了几个拦我的老叔,这顿打你得记着!”
澈儿噗嗤笑出声,眼前似见沈骁挨了军棍还龇牙咧嘴朝他嚷嚷的模样。他小心折起信笺压入袖中,扬声道:“来人!把江南新贡的蜜橘装两筐,要最甜的!走北境军驿,八百里加急!”他眉梢飞扬,少年意气破开暖阁沉凝,“再捎句话——开春我亲自去黑山口,他沈含光要是找不着热泉,我把他摁进雪窝子里醒醒神!”
暮色初合时,小宴已设在暖阁东梢间。桌上并无珍馐,只一碟新蒸的江南蜜橘,一碟切得薄如纸的风干肉片,并一瓮煨得正好的羊汤。橘瓣在青瓷碟里绽出暖黄,肉片则沉郁如铁。澈儿捏起一片肉,蘸了点殷照临推来的细盐,嚼得缓慢而用力。粗粝的咸苦混着肉香在舌尖化开,咽下去时喉头微哽,却又被塞进唇瓣的一瓣蜜橘冲散。东方宸将橘络细细撕净才递过去,瞥一眼儿子鼓囊囊的腮帮,慢悠悠道:“靖国公府有此麒麟儿,沈老头的胡子怕是要翘上天。”
“何止麒麟儿。”殷照临盛了碗羊汤推到澈儿面前,汤面浮着碧绿芫荽,“其长子沈锐守饮马河冰窟,十日未下戍楼。”他语气平淡,却似重锤敲在人心坎上。澈儿捧着汤碗的手紧了紧,碗壁温热直透掌心。他想起沈骁信中玩笑般的抱怨:“我哥那倔驴,抱着长矛在冰窟窿边上生根了!” 彼时只觉好笑,此刻混着口中肉干的粗粝与羊汤的滚烫,那“倔驴”二字,竟沉甸甸地烙在了心上。窗外风雪正紧,他望向北方,仿佛看见千里之外,饮马河畔那座沉默的戍楼,在冰封的天地间,正燃着一点不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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