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阁的露台浸在浓稠的秋夜里。宫宴的丝竹余韵早已散尽,只余下无边寂静,偶尔被阶下寒蛩零星的嘶鸣刺破。一轮满月悬在中天,清辉泼洒,将殿宇连绵的墨色轮廓洗得发亮,也将露台上孑立的影子拉得伶仃细长。
澈儿倚着冰凉的朱漆栏杆,指间捏着一只小小的素瓷酒盅。酒是御酿的桂花稠,清甜里裹着绵密的力道,却暖不了指尖那点凉。他目光虚虚落在远处宫墙的剪影上,神思却早随这月光,一路向北,掠过千山万水,落到那片朔风凛冽、黄沙莽莽的边地。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垂的物件。那是一柄匕首,鲨鱼皮鞘,乌沉沉的,只在月光下偶尔流过一道幽暗的金属冷泽。柄首镶嵌的墨玉温润,其上两个古朴的篆字——“同袍”——已被指温熨帖得微暖。这是临别时,沈骁塞到他手里的。
“拿着,澈儿。” 那时沈骁勒马辕门,风尘仆仆,眼中却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映着北地特有的阔大天穹,“靖国公府出来的东西,旁的没有,就剩这点硬骨头。‘同袍’二字,是祖父当年刻给生死弟兄的。见它如见我沈含光!在北边,替你多看两眼!”
指尖在那微凸的刻痕上反复描摹,力道几乎要透入玉髓。耳边恍惚又响起那爽朗快意、带着点边塞腔调的笑语,眼前掠过演武场上弓弦震颤的嗡鸣、蹴鞠赛时泥汗交织的奋力拼抢、松涛阁内为前朝一场战事争得面红耳赤又拍案叫绝的酣畅、还有策马南山时,纵声高歌惊起飞鸟的豪情……沈含光,沈含光。这名字在舌尖滚过,便似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腾起,驱散了独对清辉的孤寒。那般鲜活、炽热,带着沙场的风尘气,也带着少年人不掺一丝杂质的肝胆相照。
酒入喉,甜香之后是微微的灼烧感,一路暖到肺腑。澈儿深吸一口夜气,清冽如冰泉,直冲灵台。他转身步入阁内,步履带风,惊动了侍立在阴影里的近侍。墨玉镇纸压住雪浪笺,银毫饱蘸浓墨,悬停一瞬,便落下行云流水般的字迹:
“含光吾兄如晤:
京中秋月,朗照如银盘。宫宴方散,喧嚣落尽,独坐松涛阁露台,对月小酌。念及兄台此刻或正巡行于北地烽燧之间,寒星铁甲,朔风扑面,此间温软,竟觉奢侈。兄临行所赠‘同袍’,日夜悬佩,触手生温,见之如闻兄之豪语,快慰何如!
宫中那株你嫌其虬枝碍眼的百年老石榴,今秋竟结了满树灯笼,红艳压枝,煞是热闹。前日父皇偶见,笑言此乃‘迟暮之华’,我回说‘老当益壮’,惹得父皇莞尔。此等闲趣,料兄闻之必嗤我小儿女态,然不告兄台,此乐便似减了三分。另,御马监新得了几匹河西健驹,性子颇烈,弟试了一匹,险些被它掀下鞍桥,狼狈之状,思之犹觉颊热。待兄归京,当共驯之,看它还敢欺生否?
北地苦寒,兄台切切珍重。伤药方子随信奉上,乃太医院新调,或可稍御风霜。勿念京中,唯盼兄台安泰,待春风再绿柳梢头,策马南山之约,弟时刻铭记于心。
纸短情长,余言再续。此月清辉,当照你我两处,虽隔万里,心意同天。”
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亮。澈儿搁下笔,将信笺小心折好,装入青玉兰草纹的信封,火漆封口,郑重印上私章。他复又踱回露台,手中多了那柄“同袍”匕首。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乌沉沉的鞘身和那温润的墨玉上,“同袍”二字浸润在清辉里,愈发显得厚重深沉。他屈指,在冰冷的鞘身上轻轻一叩。
叮。
一声清越微鸣,在这寂静的月夜里传开,仿佛某种回应,又似跨越山河的一声轻唤,穿透了宫阙的层叠,直向那遥远的边关烽烟深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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