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在椒房暖阁里哔剥轻跳,映着紫檀案几上几道简单的热气蒸腾的碗碟。新贡的江南蜜橘去了青涩,澄黄饱满,堆在缠枝莲纹的玉盘中,甜香幽幽。旁边一碟深褐色的风干肉脯,纹理粗犷,是北境靖国公府附来的风物。
澈儿捏起一片肉脯,齿间是熟悉的咸韧与风霜气息。“含光府上送来的,”他声音里带着笑,眼角眉梢是少年人特有的飞扬,“信里还夹带了张鬼画符,说是他新琢磨的边墙戍堡图,丑得很,偏偏得意非凡,非让我‘御览’不可。”他比划着,指尖沾了点油光,浑然忘了规矩。
东方宸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蜜橘,闻言手一顿,薄唇微勾,一丝促狭的亮光掠过眼底:“哦?丑得很?那想必是得了你当年画那‘金甲神将持扫云帚’的真传了。”他指尖轻巧,橘络雪白,果肉剔透,剥得极是耐心雅致。
一句“金甲神将”,瞬间勾起旧年笑谈。澈儿面皮微热,刚想反唇相讥,一块剥得干净、不沾丝毫白络的橘瓣已无声递到唇边。抬眼,是殷照临沉静的眸子。澈儿就着那手咬下,清甜汁水在口中溢开,果然不酸不涩,是江南道反复改良后的滋味。他鼓着腮帮,含混不清地嘟囔:“……父皇笑话人!含光那图再丑,好歹是正经军务,比我那神将可强多了!”
他咽下橘子,兴致勃勃转向方才的话题:“说正经的,今秋户部汇总的粮册看了么?河间府、平阳府,尤其去年秋汛冲垮过堤坝的那几县,收成竟比丰年还增了一成半!新修的水闸和联保药柜立了大功,春上那次小疫,没蔓延开,人力没耗在病上,全扑进了地里。”他语速快起来,手指在案几上虚虚画着河道堤堰的走向,眸光灼灼,是亲历者才有的热切与了然。
东方宸将又一瓣橘肉放进自己口中,慢悠悠品着,只道:“嗯,河间府那知府,年初奏请截留三成税粮备荒的折子,是你朱批的‘准,着详陈仓储调配细目’。胆子不小,也亏得他后面章程列得明白。”
“那是自然!”澈儿下巴微抬,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他报上来的细目,连仓廒通风口朝南朝北,鼠患如何防治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是下了田垄的。比那些只会写‘风调雨顺,仰赖天恩’的强百倍!”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狡黠,“不过嘛,粮册里也有趣事。通州报上来的数,跟转运使衙门递上来的,对不上。我让暗卫司顺路‘看’了一眼,好家伙,原来通州府库的斗,比官制的大上半圈儿!这‘丰年’,水份可不小。”
一直沉默的殷照临,此时搁下银箸,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只两个字,却似重锤定音:“查库。”
“已经着人去核验所有量器了!”澈儿立刻应道,眼中闪动着初试锋芒的锐利与得计的光彩,“不声张,只核验。等他们自己发现‘斗’不对了,那脸色才叫好看。”
暖阁里静了一瞬,只有烛火温柔舔舐灯芯的微响。东方宸看着儿子眉宇间那份糅合了少年意气和日渐沉潜的明锐,唇边笑意深了些许。他取过温在热水里的玉壶,亲自将三人面前的素瓷杯盏一一斟满。清冽酒香混着果香肉味,无声漫开,是人间烟火最熨帖的注脚。
殷照临的目光掠过澈儿尚带着点油渍的指尖,又落在他因兴奋而格外明亮的脸上,最终停在窗外。浓黑夜色里,不知何时已悬起一轮暖黄的圆月,清辉如薄纱,温柔地笼着殿宇的飞檐与阶前未化的残雪。几片被惊起的宿鸟剪影掠过月轮,翅膀拍打着冬夜的寒气,最终隐入暖阁灯火映照不及的深暗处,归了巢。
澈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蓦然一软。这案几上的家常滋味,父皇唇边未散的浅笑,还有这窗外归巢的宿鸟……所有奔波的倦意、案牍的劳形,都在这一刻被暖融融地包裹起来,沉淀为心底最踏实的底色。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箸,这次却稳稳夹起一片风干肉脯,放进东方宸面前的碟子里。
“父皇尝尝,含光家这手艺,比御膳房如何?”少年储君的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归家雏鸟般的依恋与安然。
暖阁之外,霜寒依旧。而这一方被烛火和亲情焐热的天地里,只有碗碟轻碰的脆响,与无声流淌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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